庭院里那些废旧拖拉机(上篇）_师存保 文

庭院里的那些废旧拖拉机，是浓缩了的一段历史，是穿越过那个时代的一幅图画，是一位拖拉机手人生片断重现，亦或是那些曾经过往的思恋……
——题记

这是一个农家院子，摆满了老旧拖拉机。主人说，可以叫个“老旧拖拉机情感体验馆”吧！

主人是我的同学张明文。在校时的印象已被流年淡化，只记得他个子高高，诚实稳重，机灵干练。最新的记忆是从2017年那次同学聚会开始的，他很热情、很阳光。头天晚上就专程来县城小聚，商议聚会事宜。第二天一早，他身挎一款流行的黑色背包，胸前吊着一架照相机，虽鬓角花白，但依然风度翩翩。他站在宾馆门庭外，给前来聚会的同学打着招呼，问候寒暄。并不时从挎包里掏出一条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笑容可掬的送给到来的每一位同学。这一情景刷新了我对明文同学的以往印象，这枚巧克力代表什么，我不知道。或许是他以此作礼物送给前来参加离校50年来第一次聚合的每一位同学，寓意记住那段苦涩而又甜蜜的回忆。

好了，这算是对馆主人的简单介绍。要知道这种情感收藏的缘由，还得从头说起。

前几年，因联系同学聚会，我去过张明文同学家几次。见他荒废不堪的院子里放着两台弥漫着尘土的废旧拖拉机。当时心想不足为奇，一是因为他是拖拉机老司机，院子里放几辆废旧拖拉机算常态；二是这院子的荒凉，源于他夫妻俩像候鸟一样在平陆和太原之间跑来奔去。只是暑假了，春节了，或者村里有事了，才有空回来住几天。平日里总在城里帮着儿女做事。



看着躺在角落里的那几台像废铁似的残疾物，我好奇地问:“这还能开吗”？他说:“早就不能动了”。我说：“你弄这干啥”，他说：“有空了想修一修”。我心里想着，还不如当废铁卖了换几块钱呢！但没有说出口。

又过了一年多，一帮同学们去看望李长胜，明文正好从太原回来了，就先到他家打个头站。进了院子，我发现又多了不少拖拉机，还有几辆废旧摩托车、自行车等等，院子外还搭了新的大棚，也放着旧拖拉机。我又问：这都修好了能不能卖出去挣几个钱呢？我还是这样的世俗或拜金。他笑笑说：谁要这东西干啥，留下来自己看看，想开了玩玩。我的榆木脑筋还没开窍。一同学打趣说：你平时不在家，放在院里不怕谁拿去当废铁卖了？他说：不怕，这么重的东西谁能背走呢！再说，隔壁院子就是掌柜（哥）家的，动情大了就会有人出来，他不怕人看见呀！

直至前两天和他语音聊天时，又偶尔说起他的那些宝贝拖拉机，他说现在已经有二十多台了。我不知是怎么的猛然间就清醒了，随即说：你不会是想办个拖拉机博物馆吧！他哈哈大笑说：“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

那天夜里我浮想联翩，还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仲夏的清晨，天边还没露出红晕，旷野一抹沉寂。一片很宽阔的麦地脚头，一个身着蓝帆布工作服的汉子，快步走到地头，从拖拉机座椅下抽出一根带有拐把的铁棍，扎稳马步，弯腰插进拖拉机发动机孔眼里，双手紧握，由慢而快地搅动着，当使用洪荒之力猛地加快速度时，机缸发出一串串急促的喘气声，烟筒突突突冒着蓝黑色烟雾。不知啥时那人连同那台拖拉机扬起一条龙尘消失在前方的麦茬里。不一会，竟是北风呼啸，飞着雪花，那汉子又开着拖拉机带着滚滚尘烟，轰鸣着从那头开了过来。这时只见那人换了戎装，一身臃肿的老棉衣，外套着一件黄色的棉大衣，还戴着军用火车头棉帽。梦境酣畅淋漓时，突然打了个寒战，醒来了。原来是空调开得太低，被冻醒了，我急忙拉过被子盖起来，想着一定是梦见张明文开着拖拉机犁地呢！




今天放假过端午节，从运城回平陆的路上，心里总寻思明文的拖拉机博物馆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再者说，也有一年多没见过明文了，想去见见。于是拨动方向盘，在张店出高速，驶进通往条山之巅的旅游路。很快上了红咀梁，嗖嗖凉风吹拂，燥热顿时消退。青翠欲滴、层叠连绵的山峦迎面扑来。右侧的百里盐湖，在太阳照射下反射着一片片光亮。左侧一条条渐次走低的山峦向下延伸，连接着像蔚蓝色彩带一样的黄河三门峡湖水。不觉意间车开过了柏树岭，沿着崭新铮亮的柏油路，一路顺风，把车直接开到了明文同学家门口。

走进院门口，眼前的景物与过去发生了很大变化。斜阳穿过树木枝叶的缝隙将阳光撒在院子里，星星点点，如碎银一般。里里外外石棉瓦大棚下，放了不少大大小小、各色各型的拖拉机，那边还有二十几辆各种型号的摩托车，还有带着发电机的自行车。明文正好从门外那台履带式东方红拖拉机跟前站起来，热情地给我打招呼。他衣服上、胳膊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机油，脸上也染有几道带着指纹样的机油印。我被眼前的情景弄懵了，急忙说：你这人也够深沉了，几年间，来一次，多几台；来一次，变个样，说道这些东西时，你连一点口风都没透，竟不声不响地玩起了收藏！看来，我根本没有琢磨出你这个老拖拉机的心思。你想，谁收藏拖拉机干啥呀！如果按我的想法把那些拖拉机发落了，是不是你的老年生活就没趣了啊！哎，我这个人的想象思维能力真是太差劲了。赶紧给我说说你和这些拖拉机相伴一生的因缘故事，还有其中的宏伟打算吧！




明文指着那台54型履带式拖拉机说，这是最宝贵的一件东西，是从东北托运回来的，履带上还粘着黑土地的泥土呢！是洛阳东方红拖拉机厂生产的第一款机型，是中国人自己制造的拖拉机，1958年7月20日首台下线。据说1955年10月1日洛拖开工那天，当时10万人口的洛阳市，竟有7万余人拥挤着参加了奠基仪式。他说咱从学校毕业回村后，1969年就到了公社拖拉机站，开的就是这种拖拉机，多年后才换了别的机型。这种履带式拖拉机马力大，那时农业是集体化生产，有用武之地。无论是广袤无垠的中原，还是大西北的雪山下，或者东北的黑土地，到处都有东方红的身影，完成了国内60%多土地的耕作，可为老百姓出了大力啦。咱弄收藏不能没有她，这一台是在网上拍卖后，人家用拖车送过来的，几千里的路程啊！

明文说，咱收藏的都是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式拖拉机，多是一些经典型号。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联产承包后，以“东方红”54型履带式拖拉机为代表的机型辉煌不再，最明显的是柏油路多了，她没法上路。1983年生产出适合国情的“东方红”150型拖拉机，她就是后来风靡全国的“小四轮”拖拉机。我也在网上拍了几台从外边托运回来了，维修后都能正常开动啦。以“小四轮”为代表的“小轮拖”灵活轻便，驰骋在承包后分割的土地上。农忙时下地干活，农闲时跑运输，在上世纪八十年代造就了一批批的农村“万元户”。
2023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