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风致 张彩霞 文

接到姚老师仙逝的电话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省城参加培训，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位瘦小、精致、慈祥的老太太形象。这个形象和三十多年前那位干净、利落、满面笑容的中年女性没多大改变。要说变化，唯有岁月深刻在她脸上的印记。

对姚老师的记忆，是从一九八一年秋天开始的。那一年，作为县属高中的王村中学撤并，高中老师留在原校，迎接我们这届首批从全县招收的重点初中学生。可以说，在此之前，我们大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生活的村庄，当时也没有任何通信工具，更不用说见过任何世面了。对男孩子来说还好些，可能更多的是庆幸离开父母管教，而对于我们这些小女生则是另一番情形。我直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到校的当天晚上，一个扎着两条小辫、身材瘦小的女生，因想念父母在宿舍放声大哭。一时间，相互还不熟识的我们都郁郁寡欢，宿舍里的气氛异常沉闷。突然有人小声说道：“别哭了，老师来了！”话音未落，一位中等个子，留着齐耳短发，穿着灰白上衣的女老师推开了门：“哈哈，谁在哭鼻子，羞不羞呀？”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姚老师作了自我介绍。她是我们的语文老师，因为不是我们的班主任，所以还没正式和大家见面，她就住在我们宿舍的对面——女生小院的大门口。姚老师边说边走到哭鼻子的小女生身边，抬腿侧身坐在水泥铺就的大通铺上，一手抚摸着她的肩膀，一手擦着她脸上的泪花。小女生难为情地停止了哭声。姚老师笑着又说：“没关系的，第一次离开都会想家的，习惯了就好了。”她一一询问我们的姓名和村庄，如同妈妈一样和我们拉起了家常，直到宿舍熄灯才离开。此后，姚老师更是对我们这些小女生十分呵护，因为生理的原因，我们每月总有几天无法上早操，当我们难为情地向她请假时，姚老师总是及时为我们端来红糖水，叮嘱我们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虽然，姚老师仅为我们上了一年的语文课，但她站在讲台上那种风神潇洒、笑容粲然的模样已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她讲课条理清晰、干脆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善用比喻，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她为我们讲解过一篇《蚕》的文章，我至今仍有印象。当时，小小的我们几乎都没见过蚕吃桑叶的情形，她详细地分享了她小时候的故事，我才得知她生长在一个家教不错的大家庭，家里当时开有几个店铺，包括蚕坊。她说蚕在吃桑叶的时候，就像用大扫帚扫树叶的感觉，“嚓、嚓、嚓”地停不下来。这种声音尤其在夜晚特别清晰也特别美妙。讲到这里，她还特意停顿了一下，说道：“你们可别小看了蚕，它们辛苦地默默劳作，为我们伟大的祖国争了光、添了彩，是伟大的爱国者！”看到我们一个个疑惑不解的神情，她笑语盈盈：“不是吗？你们学历史就会知道，我们的祖先最早养蚕织绸，开辟了丝绸之路，促进了东西方文化的交流，极大地提高了中华民族的世界声誉。这能不说蚕是伟大的爱国者吗？！”如今，当我走进运城博物馆，仔细端详夏县西阴村考古出土的“半个人工切割下来的蚕茧”文物时，总是想起姚老师这个蕴含幽默富有哲理的比喻。

再次与姚老师重逢，已经时隔30年。在老班长和几位热心同学的安排下，我们毕业后第一次相聚。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大家还邀请到了几位初中的老师，姚老师正巧就住在附近，便由儿子陪同前来，相互见面后，竟得知她儿子是我多年的同事。这以后，聊天的话题更是离不开姚老师。姚老师毕生都致力于教育事业，桃李满天下，自己也一直笔耕不辍。后来，我还意外地得到她手写的一幅毛笔小楷：“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李白《塞下曲》）展卷细读，字里行间蕴藏着一股英气，如果不是对她有所了解，你很难想象这是一位近80岁高龄女性的手迹。我对她的家庭也有了较多的了解，她的爱人是一位画家，曾在兰州某部服役，转业到运城日报社做美术编辑，1962年返乡后一直生活在农村老家，对乡村生活有着独特的体验，创作了很多反映农村劳动场景、农家生活情趣、农民人物形象的作品，编辑成册的《柯里画册》一度在我们同事之间争相传阅。在这样的书香家庭熏陶中，她的大儿子已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书法家，二儿子也成长为一名行业骨干。真可谓“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我想这也是姚老师晚年最欣慰的事情。

我最后一次见到姚老师，是在她长孙的婚礼上，她依然是笑容满面、神采奕奕，依然是思路清晰、干净利落。与她交流，看到的是一种从容恬淡、优雅素净，让人想到颇有“林下风气”的谢道韫，想到“走到人生边上”的杨绛先生。

如今，我也已过天命之年，总会想起学生时代，更能深切体会到，老师给予了我们无价的师德和师爱，给予了我们通往知识殿堂的基础和桥梁，给予了我们认知世界的好奇和兴趣，给予了我们美好人生的憧憬和向往！每每想起姚老师，一如林下风致的她的身姿总在眼前，挥之不去，成为我效仿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