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李文晓 文

时光真的是好不经用——这句话我越来越深有感触。或许是年龄增长，我愈发感到时间的紧迫。写二十四节气相关的文字，今年是第二轮了，以前只是在节气的旧忆中寻找心中的慰藉，而这次明显有被时间催促的味道。每个节气匆匆而来又匆匆而过。这不，我还沉浸在秋天最后一个节气霜降落叶纷飞愁绪中，一抬头，便是西风横扫，枝头的枯叶已将尽落，满眼都是更加萧索的立冬了。

我国传统节气以二十四节气中的“四立”作为四季的开头。冬季则从“立冬”为起始，至下一“立春”前结束。冬，即“终也，万物收藏也”；立冬，意味着生气开始闭蓄，万物进入休眠状态。《说文解字》中说：“冬，四时尽也。”冬季是四季的终结，有寂灭之意，从此大地一片寂静。由此，冬天也应该被称为静冬吧。

这种寂寥的沉静，相比春天的满怀期待与充满生机、夏天的无限火热与快乐生长、秋天的累累果实与丰收喜悦，大多时候显得阴沉。冬天的天气常使人产生郁闷的情绪。我记忆里老家的冬天是荒凉的，远处的中条山以往的墨绿山影变得灰暗而萧瑟，田地里净是未收的枯干秸秆，树木光秃秃的，鸟儿都飞远了。阴云密布，把天空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块似乎凝固了，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门前冰封的大河也是静默的，以往流淌着翻涌着的浪花被冰层彻底压住，河面变成一面灰暗的毛玻璃。到了夜里，气温更低。家里做晚饭时积攒的热气散去，屋里便越来越冷，冻得人蜷缩着身子睡不着，隔过窗户可以想见月光投下冷冰冰的银辉，像铺了一层霜，衬出冬夜的冰冷与肃静。院里的积雪反射出的光把窗户照得冷亮惨淡。四周悄无声息，此时的冬夜显得特别寂静而漫长，让童年的我没来由生出害怕。这也许就是我最不喜欢冬天的最初原因吧。

不知那时的冬天咋就那么冷。早起上学前最贪恋热被窝，那是一整晚好不容易才暖热的。可上学又是我最喜欢的，学校有更多的快乐，课堂上的、书本里的，还有小伙伴之间纯洁的友谊。教室也是冰冷的，每天值日生到校后第一件事就是生炉子，他们脸上弄得像包公一样黑，也没把炉子生着，倒是积了一屋子的烟，把人呛得难受。我们只好到一排大杨树下念书。阳光洒在树下那一溜土墙根，晒着太阳念书，身上还暖和些。放学回家，走过村口，五六个老人靠在墙角晒暖，几捆玉米秸秆成了最舒服的座靠，他们说着闲话，抽着旱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那些苍老的面容前飘过。我在心里便生出奇怪的念头，我们的教室能挪到这里该多好。

若干年后的冬天，还是依然的冷。我奔波在寒霜之中，顶着凛冽的风雪，一身冰花一头汗，往返在家与学校、最初工作地之间的曲折土路上。后来饱尝了职场的五味杂陈，再走在雪后的家乡，天是灰色的，地是雪白的。沟壑纵横，原野宽阔，天地间宁静而凄凉，寒冷把人包围，背负一腔心思，踽踽独行，间或急急行走，把寒冷甩得很远，冰雪铺满的大地上一定有一个小小热气团在移动。有时站定，遥看四周，突然发觉这冬天给人一种空旷宁静的美，树木肃立，大地无言，它们都以默然不语表达着自己的独立存在。而我以往内心对冬天的萧瑟、冰冷、苦闷的认知，此时瞬间转变。这满眼的雪，温柔而安宁，静寂而多情，你在这冰天雪地已不再是孤单凄凉的身影。我欣赏着这美丽的雪景，有点喜欢冬天了，被她的静谧深深打动，反而觉得春天的风尘、夏天的酷热、秋天的淫雨全都令人生厌……这冬天，只一个“静”字，就让人眼界变得高远，心胸也为之开阔起来，不由生出许多想象，想到更多更远的人与事……

冬天，似乎人的生物钟变得相对迟缓，生活的节奏也会放慢，人却更加清醒。学会冷静思考，就会更加沉着，就会成就不一样的自己。从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到历经风霜的而立之年，进而走入渐趋平静的余后时光，岁月的沉淀、思想的成熟、性情的稳重，塑造了自己的老成持重。正如那句话说的：人生就是一场冬天里的修行。儿女成长里温馨的情景，职场上刻骨铭心的回味，生活中颇费心思的应对，人的一生如同四季的轮回，每到冬季就会变成一道必须越过的难关，让人多了磨砺，也是必经的修炼。每熬过一次严寒，也就完成一次修炼。

立冬日，躺在摇椅中读书。外面的风雨让气温加快下降。安静的小院，温暖的房间，让我回想起童年冬夜里的孤独害怕，那应该是因为太冷的缘故。忽又想起那时村头几位老人太阳下晒暖的情景，他们靠着玉米秸秆，抽着旱烟，说说话惬意的样子。我此时和他们应该有着同样的心态，无欲无求，坦然淡定……

诸葛亮《诫子书》说的“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是君子自我追求完美的崇高境界。作为普通人，至少可以让生活简单朴实些，心事单纯些，行为儒雅些，人便会在世间烟火气里享受难得的淡然与宁静。坚信每一个严冬过后，必会迎来温暖的太阳。正如雪莱诗歌言说的那样：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