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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儿巷(45) 严德荣 长篇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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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7 11:36:10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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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甲子去了德福家才知道,小伙子竟然是上吊***的!

原来昨天晚上,德福和另一个民兵在大队部值夜班。把明天批斗会用的纸牌、高帽准备妥当之后,两个年轻人闷得无聊,就靠谝闲天开玩笑来打发时间。不知怎么地那小伙就看上了德福戴的领袖像章,非要德福送他不可。德福不给,他动手就抢。一来二去,小伙子占了上风。德福被激怒了,说道:“我宁可烧了也不给你!”说话间真的伸手揪下像章,一把扔进了烧水熬浆糊的土炉膛里。

像章扔进去了,两个人都吓傻了。还是那小伙儿眼明手快,提起水桶朝炉膛里浇去,只听得“扑轰”一声,一团蒸汽裹挟着煤灰腾空而起,大队部里瞬间烟雾弥漫,小伙子的一只手臂瞬间被烫起来一串水泡,疼得哇哇叫唤。那炉火却如同火上浇油,着得更旺了,像章早已不见了踪影。小伙子托着胳膊跑去保健站上药,临出门还没有忘了吓唬阎德福:“你等着,我明天就要去揭发你!”

从德福爸妈口中知晓了这些缘由,阎甲子心里只有惋惜和痛心。他深深地为自己之前的报复心理而自责不已。不管怎样,德福还只是个孩子呀,孩子!



连续帮两户人家办完了丧事,阎甲子又继续每天给生产队摇耧种麦子,改改跟队里的女劳力一起,去场院里掏晒干张嘴了的棉桃。下午两点多钟,是晋南农村庄稼人习惯的午饭时间。下地的社员大都是带一块窝头半根大葱再加一瓶子水,就近在地头树下或堰根吃干粮和休息;掏棉桃的妇女们则可以回家歇一会儿,勤快的女人还可以抓紧时间,给放午学回来的孩子做上一顿热饭。

改改和卫东吃完饭,孩子背起书包又上学去了。她把碗筷锅盆收拾洗涮完毕,刚准备也歇上一小会,苟喜忠推门走了进来。

改改忙擦擦手迎到院子里:“主任,过来啦。”

苟主任点点头,“ 哦”了一声,并没有停住脚步,径直走进了东屋。

改改只好跟着走进屋里:“主任,吃过饭了?”

苟主任在兀椅上坐了下来:“ 吃过了。”

改改见他像有事的样子,就问道:“主任你是不是有事?我爹去远坡种麦子去了,天黑才能回来呢。”

苟喜忠说:“我知道。我今天就是来找你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来,捋展开放在了桌子上。

改改走近前来拿起纸条一看,上边写着“今批准发给阎甲子玉米伍拾斤,高粱伍拾斤”,下边是日期,还盖着大队革委会通红的印章。她既高兴又有些意外地说:“ 主任你真的给批啦?太好了,!”

苟喜忠说:“满意了吧?告诉你,大队也没有多少粮食了,好多人吵着想要,我一个都没有批。这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批呢。你明天就拿这条子到大队库房找四旦领粮食去吧,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

改改忙收起纸条,小心翼翼地放进抽屉里,转身道谢道:“主任,真的谢谢你了!”

苟喜忠一边说着“没什么”,一边往改改跟前凑,嬉笑着问道:“那你怎么谢我呀?”

改改吃了一惊,她知道这个狗蛋想做什么了,不由得慌乱起来。但她还是强笑了一下:“你是大主任,还真指望我们怎么谢呀?如今是快吃不上饭了才求的你,以后等我的光景过好了,再重重的谢你吧。”

苟喜忠已经快贴到改改身上了,他继续嬉皮笑脸道:“我才不干那赊账的事呢,我要的是现过。今儿个咱俩玩玩吧,就当你谢我了!”说着一把就将改改扑在了桌子上。

改改双脚一下子离了地,只能空踢腾使不上劲,她背贴在桌面上竭力要推开苟喜忠。

苟喜忠一把将改改抱起来,一边往炕上拖,一边说道:“你个两茬的寡妇了,还装什么贞节烈女呀?乖乖听我的,以后有的是你的好处!”



苟喜忠撑起身子从改改的身上溜下来,还恬脸笑着说道:“怎么样,觉着受活了吧?” 他话还没有说完,改改已经扬起右手,狠狠地抽在了那张令人恶心的脸上!

苟喜忠摸了一把脸,但是并没有恼。他边系着裤子朝屋外走,边扭头说道:“打是亲骂是爱,改天我又来了你再美美地打吧。”



改改下午没有再去场院。她闩上了院门,一个人呆在东屋里。她什么都想了,什么都没有做。羞辱、气愤、害怕种种思绪缠绕着她的头脑,可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天近黄昏的时候,院外响起了敲门声,改改没有听见。敲门声重了一些,改改听见了,没有去搭理。敲门变成了拍门,门环在铁衬板上啪啪直响,门扇也跟着哐哐地响。改改这才抹了一把脸,出去抽开了门栓。

门外站着二月,手里还牵着小卫东。二月开口就斥责道:“大白天地闩着门,叫了半天也不给开,要是外人还以为你偷偷做什么事呢!”

改改没有回话,扭头往东屋走。

二月是何等的伶俐,说话的功夫已经瞥见了妹妹的脸色和隐隐的泪痕。她回身看看巷道里没有人影,就掏出两块冰糖塞到卫东手里:“你出去玩会儿,二姨跟你妈妈说个话儿。”

小卫东高兴地答应着,把书包朝二月手里一塞,跳着蹦着几步就跑得不见影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阎甲子到大队库房领回了半袋玉茭和半袋高粱。他上工后,改改也照常去了场院掏棉桃。快中午饭的时候,苟主任进了三队的场院,各处转着看了一遍之后,他有意无意地来到改改身后,低声问了句:“粮食领啦?”改改没有回头,“嗯”了一声,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棉叶棉絮,跟着下工的妇女们走出了场院。

改改一进院门,东屋的门就开了。二月探出头来,迎着妹妹问道:“那坏货去了没有?”

改改点点头。二月吩咐道:“你就在院里等着。坏货一进门,你先把大门闩好再进来。”

改改答应着。又担心地说:“二姐,我总觉得心里怕......”

二月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怕什么?他就是不要脸的疯狗,我也要捶得它一辈子见了咱就害怕!”

二月话刚说完,巷道里就传来了脚步声。她忙朝妹妹摆摆手,退回了屋里。

改改硬着头皮向门口走过去。门外果然是苟喜忠,他朝巷道两头张望了一番,才踏上台阶走进院子。他回头瞧见改改绕过去闭门上闩,不由心中一阵狂喜,凑上来就要抱改改,改改身子一躲进了东屋。苟喜忠忙跟了进去,涎着脸说道:“我就说你昨天美啦,这不今天就.....”一句坏话还没说完,右边大腿就挨了重重一击,他“哎哟”叫了一声,就“噗通”跌坐在了地上。抬头一看二月双手抡着棒槌又要往头上砸来,苟喜忠本能地抬起双手护住脑袋,棒槌就砸在了胳膊上。几乎是同时,另一只胳膊也挨了一下,那是改改用擀面杖打的。苟喜忠想爬起来,无奈二月那头一棒槌砸的实在太狠,只好拖着一条腿在地上转着圈地躲闪。姐妹俩棒起杖落,一边打一边骂,苟喜忠的两臂、两腿和腰上不知道挨了多少下,除了一声接一声地“哎哟”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看着改改打红了眼,举着擀面杖就要照着苟喜忠的脸上下手,二月忙拦住了妹妹。她用棒槌点着苟喜忠的鼻子问道:“你个不要脸的坏货,还敢欺负我妹子么?说!”

苟喜忠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他心里更气。要知道这阎家庄如今就是他的天下,这姐妹俩简直是疯了。他实在没有料到,也不甘心今天栽在这两个女人的手里。要是能爬起来,他真想把这姊妹俩活活掐死。但是他明白光棍不能吃眼前亏,看着二月手里的棒槌又要落下来,苟喜忠只好哼哼唧唧地说:“不了,不了,再也不敢了。”

苟喜忠扶着墙拐着腿出门的时候,二月一直跟着他,背在身后的手里依旧抓着那根棒槌。两人一出门,正碰见一个老汉从门口路过朝这边瞧,二月忙紧走两步来到门外给苟喜忠送别:“主任,你慢走啊!”



挨了一顿棒槌和擀面杖之后,自知理亏的苟喜忠倒也真的没有再敢对改改使坏。他不是怕改改,而是怕二月。二月虽说早就嫁到了外村,但是她做姑娘时泼辣能干而且敢干的传闻,苟喜忠是听说过一些的。再说他还怕另外一个女人,那就是他的老婆,这婆娘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苟喜忠虽然十分想学着别的村有些干部的样儿过一过这方面的瘾,为此还向一位绰号“野公鸡”的支书请教,“野公鸡”满不在乎地告诉他,对女人只需要两句话:一要开得了口,二要下得了手。但是苟喜忠本事不行。去年就因为和一个媳妇的事,不仅挨了对方男人的拳脚,而且事情还捅到了他家里。结果老婆下手比那男人还狠,连撕带拧甚至上了口,一夜过后,苟喜忠身上衣服能遮住的地方就没有剩下几块好肉了。这一回他长了心眼,总以为改改没有男人在家好欺负,头一回得手之后就想着第二回,想不到她还有那样一个姐姐。老话说得一点没错,真是“最毒莫过妇人心”!



寺儿巷的人都说改改命苦,改改也觉得自己命苦。寺儿巷的人都说改改人好,改改觉得每天做的事没有一件是不该做的。今天中午,她没有去生产队做活,去了弟弟家。她想给娘换身衣裳,趁今天日头好洗洗涮涮,晾起来赶天黑就能干透。弟媳妇这一段在家里照顾婆婆,改改一进门,看见她端着个碗在院阶上吃饭。就问她:“咱娘吃了没有?”

弟媳妇皱着眉头说:“我刚才端给娘了,她只吃了几口。”

改改知道娘已经五六天没有解大手了,刚想接着问,看弟媳妇还没有吃完,赶紧把话咽了下去。

娘已经病了多半年,药也吃了针也打了,儿子还把她接到县城医院住了半个月的医院,病还是没有起色。当年二月出嫁不久,她爹不知道犯了什么紧病,突然间昏迷过去,隔了一天就去世了,死的时候连六十岁也不到。那会儿改改还在公社初中上学。后来家里的日子就是靠母亲在支撑着,她上学、回村劳动、结婚、生孩子,都是母亲料理操持的,卫东也几乎就是在姥姥身边长大的。改改觉得她欠娘的太多了,如今娘老了,理所当然就是报答的时候了。再加上只隔了一条巷,自从娘病了以后,她就来的更勤了。

一进屋,改改就闻见味道不对。掀开被子一看,母亲拉了一大摊。她不由得叫了一声:“啊呀我的妈呀,这下可好啦!”

弟媳妇手里还端着饭碗,闻声走了进来,问道:“三姐,什么好啦?”

改改两只手紧着忙活,头也没回地答道:“娘总算拉出来了,可是被子褥子上都糊得一塌糊涂。你来的正好,快过来给我搭把手。”

弟媳妇一听忙扭过头去,可是脖子扭得慢了一点,一只眼睛已经瞥见了改改手上粘着的黄乎乎的大便。她“ 哦儿 ”一声转身跑出屋门,把手里的饭碗往窗台上一搁,蹲到石榴树下哇哇大吐起来,直把早上吃的东西也吐了个干净,还是站不起身,扶着石榴树在那儿一声接一声地干呕。



改改每次来家都要给母亲洗手,洗头,洗身子。母亲瘦得只剩下了皮和骨头,轻得好像要从她的手中飘走。母亲的皮肤薄得像纸,脆得像蜡,洗的时候都不敢用力搓。失神的眼睛已经没有了多少生气,干瘪的乳房仿佛两只掏空了的口袋贴在肋骨上。改改洗着擦着,眼里不由就掉下泪来。

母亲真的是老了,太老了,刚满六十岁的她已经耗尽了毕生的精力。她的神志也越来越糊涂。清醒的时候,她也说自己活不了几天了,抱怨为什么不能死得快一点儿;迷糊的时候,她就会不停地絮絮叨叨,说些以前和老早以前的事情。母亲唯一没有丧失的恐怕就是语言功能了,她讲改改姐弟们小时候的许多事情,有一些改改自己也不知道或是想不起,而母亲却记得是那样清楚;她讲她自己小时候的事情,翻来覆去地讲,直讲得改改都仿佛觉得那就是自己经历过的事情一样。她讲的最多的,就是她外祖母家当年被打劫的事情。“ 那些挨刀子的土匪啊,天还没有亮就窜进了我姥姥家。我姥姥命大啊,她来我家看我娘,晚上没有回去,才躲过了这一难啊。土匪们把我姥爷绑在枣树上,用皮鞭抽着打着要他把票子银元拿出来,眼看就要打死了,一个土匪说,这家是老太太当家,打死他也交不出来的,还是咱们动手搜吧。我姥爷的命这才留了下来。我那舅舅才十几岁啊,他早早溜了出去,跑到关帝庙里去敲钟,敲完钟就躲在了关老爷神像的后头,怕土匪来抓他啊。土匪们听见庙里钟响,吓得没有搜到东西就都跑了。多亏关老爷保佑的好啊!”

改改有一次听到这里,随着母亲的话音问了一句:“土匪那么厉害,公家就不管吗?” 谁知母亲的脑子那天格外清醒,她说:“阎锡山的公家能管得了什么呀,哪朝哪代少得了土匪啊。哪像如今管得这么好,再也不怕土匪啦。”隔了一会,她又说道:“其实那回让土匪抢了或许更好,也省得后来土改的时候挨斗争,你老舅差一点被打死。票子银元不说,连粮食和地都让人家分光了,我舅舅六零年也死了,临了临了还戴着个‘地主’的帽子。唉,人没有前后眼啊!”

白天还好些,难熬的是晚上。母亲难受得哼哼唧唧的,一会儿要翻身,一会儿又要坐起来。改改把油灯的捻子拧到最低,就这么由着母亲折腾。她最怕的是母亲没完没了的絮叨,经常讲着讲着,母亲就要改改带她去见改改的姥姥,她要跟娘家妈说话儿;或者让改改送她去门口,说改改的姥爷还有爷爷都在院子里等着她。每当听到母亲这么说话,改改就吓得毛骨悚然,连门口窗户那边都不敢看。

母亲变得贪吃了。清醒些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问改改:“你看我,老了老了是不是变吃嘴啦?”改改笑着说:“人常说‘老比小’,你这是返老还童了呢。”娘也自嘲地跟着笑。但是看见好吃的东西,总还是不由地盯着看,有一天小卫东手里拿着一块糖,她竟开口向外孙讨要。改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更觉得酸楚。母亲吃不了几天了,自己姐妹弟弟几个人,连这一点也满足不了她啊。



不管做小辈的心里如何想,改改娘还是在不久后走了。弟弟那天晚上没有在家,姐妹仨和弟媳妇看着娘在黎明时分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改改刚哭了一声,就被二姐制止了。二月说:“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老四不在,下午就要入殓,天一明先要请管事的来安排事情。咱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哩。”她让大姐赶快叫醒在西屋睡觉的大外甥,吩咐他立刻骑车子回家喊他爸来这里支应,然后去她家通知自己的丈夫;接着让改改也回一趟家,麻烦旺财用大队部的电话通知县城的弟弟,要他立即赶回来奔丧;转身交代兄弟媳妇把准备好的老衣被褥香烛纸裱都取出来,她自己随即去了二叔和几户近邻家里,请这几家的女人前来帮忙。男人们不用去请,一会知道了自然都会来的。尽管“破四旧”好几年了,村里自古至今“红事叫,白事到”的这一习俗依然发挥着作用。



天大亮了以后,孝子孝女都到位了,管事的人就开始给帮忙的人分派任务:报丧的、挖墓的、采买的、主厨的、择菜的、洗碗的、陪客的、打杂的、搭灵堂的、做纸扎的,直至油画棺材、写挽联讣告的,都因人制宜地安排了下去。鉴于眼下还在运动期间,为了不影响“抓革命,促生产”,所以周老太太的丧事一切从简,封建迷信的老规矩能省就省,停灵时间也由以前的七天减为五天。周家的小老四也是公家人员,自然没有一点意见。周老太太人生的最后一件大事,就这样井然有序地开始进行。

几个本家的女人给老太太洗了脸擦了身子,穿上了几年前就备好了的老衣。改改低头脱去老太太脚上的布袜,有人递过一双崭新的绣花小鞋,她没有接,而是开始去解娘的裹脚布。

旁边的女人们劝她:“人已经没了,换身寿衣就得了。又臭又脏的,就别弄它了。”

改改没有听,抹抹眼泪继续着解。裹脚布一圈一圈地解开,一股又臭又酸的气味顿时充满了窄小的房间。母亲那缠过的脚早已成了畸形,大脚趾生生地折了回来,其余四个脚趾也蜷在了脚心,纵横皱褶间满是污垢和脱落的死皮。她一边给母亲洗着脚,剪去趾甲,一边淌眼泪,她真弄不明白,以前那个时候的人为什么那么蠢那么傻,又那么狠心。改改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哭。她哭娘,也哭自己。五年了!自己已经熬了五年了,也不知道永春在监狱里是怎么样熬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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