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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地(上) 小说 严德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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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2-17 17:21:04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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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地(上) 小说  严德荣


三女结婚**年了,还没有孩子。

着急的人不少:有两头的爹妈,娘家的姐姐,婆家的妹妹,他们以各种方式和口气对三女进行了许多询问、劝导和建议。关心的人都显得非常焦急,而当事人却好像置身事外,无动于衷。又是一年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三女的丈夫在县城上班,他也没有像有些两地分居的小男人,不是买房租房一结婚就把媳妇接到城里去,就是一星期两头往回跑,他一月半月也难得回家一趟。三女嫁过去几年来,还经常不是在娘家吃住,就是在二姐家借宿。虽说都是在本村,也不能是长久之计啊。二姐早看出了几分,她私下里问妹妹:是不是你不会生?
三女说:要我生也得先怀上啊。

二姐教妹妹:你不会跟他住城里去呀?

三女说:那也得人家要你去呀!

二姐又提醒:你就不怕他在外面有了别人?

三女说:他没有那本事。

二姐明白了。她说:咱们俩怎么都这么命苦啊!就流下泪来。



二姐告诉了娘。娘问三女:他们家知道不?

三女说:估计是知道了。他妹妹以前还明里暗里用话敲打我,如今她也嫁人了,醒事了,好像明白是她哥的毛病,到我跟前反而有点巴结了。

那他看过没有?

看过了,不顶事。

娘说:那我带你去庙里求求娘娘。

三女说:求了也不会有用,该生的不求娘娘也自然会生的。东巷金家闺女连对象也没有,还不是照样生了?

娘不高兴了:别净胡说,小心娘娘让人撕烂你的嘴!

三女见娘真生了气,只好说:我去还不行吗?就当是为了你。

娘更生气了:你说什么?

三女忙陪笑道:为我,为我不就行了吗?咱走吧。


三女跟着娘到娘娘神像前上了香,许了愿,磕了头,出了大殿来的长廊下,看见一伙人正围着一个人听他讲着什么。三女还以为是导游呢,到跟前才知道是古建维修队的那个小油匠在给游客们讲笑话,村上的安老先生和后土祠里的范所长也站在人群后面。娘正好走累了,就坐在了长凳上,母女俩也跟着他们听了起来。     

只见小油匠绘声绘色讲得正起劲:昨天我正在圣母殿的梁上刷油漆呢,有个小媳妇来拜神。一跨过门槛就给娘娘跪下了,一边磕着头一边念念叨叨地说:后土娘娘,后土婆婆,结婚三年,我还没有怀过。您要说怨我,在娘家我就怀过;您说怨他吧,又不是只他一个。不管这么那么,您千万给我送上一个。我听着听着就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赶忙用手去捂嘴。不料一撒手就从梁上掉了下去,这可把那媳妇吓了一大跳。你们听她怎么说?她哆嗦着说:啊呀啊呀!娘娘婆婆,您给我这么大一个,让我怎么拾掇?!......

围着听的人哄的一声,笑得前仰后合。只有安老先生没有笑。他板着脸问小油匠:这是你瞎编的吧?你这是糟蹋神哩。小心娘娘报应,让你媳妇也怀不上孩子。

小油匠忙说:安老先生啊,您什么时候来的呀?早知道您在我就不胡谝咧。是我编的,是我编的。您老千万别生气啊。再说你们荣河人编了那么多笑话,就不兴让我也编一个?

范所长笑笑,忙劝安老先生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其实他也看出安老先生并没有真的生气,是跟年轻人逗着玩呢。见两人走出了庙门,娘忙拉起三女追上前去,拦住安老先生称了声“叔”,就把前来问神的缘由原原本本向这位本家长辈诉说了一番。

安老先生听娘诉说的时候,范所长也在听着,目光却隔着眼镜片不住地朝三女打量。三女被看得浑身上下很不自在,只巴着赶紧离开。娘好不容易说完了,临了问道:叔啊,您看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安老先生始终声色不动,最后只说了一句:当断则断,不受其乱。




   

安老先生不仅在村里,就是在镇上、县里都是名人。村里人都知道,后土祠能保留成这个模样,安老先生是出力担险立了功的。当年刚刚开始闹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公社中学的 “ 红卫兵 ” 来到后土祠里 “ 破四旧 ”,叫叫嚷嚷地要砸碑揭瓦推屋脊。那时候安老先生还是村小学的语文老师,小学就设在后土祠里面。面对这些还不懂事的孩子们,撵也撵不走,打更不能打,吓唬也不顶用。大队干部和校长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请来了安老师。安老师先是苦口婆心地劝阻,后来又搬经据典地跟他们辩论。毕竟孩子们读的书少,只能搬出几句“毛主席语录”做“武器”,没想到安老师脑子里记住的毛主席的文章他们听都没听过,一念起来就是长篇大论,连个磕绊也不打,就这样连哄带谎加辩论地“语录”、法律、政策摆了一大摊,才算把这些“红卫兵”给打发走了。大伙儿都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次就不容易了,来的是县城里的“111”战斗队,两辆大卡车载来了好几十个人,这些人可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而是刚刚夺权成功的响当当的造反派。一下车,他们就摆开了势不可挡的阵仗,四条大标语贴在了后土祠大门两侧的土墙上,一条上写着“砸烂为历代皇帝歌功颂德的反动堡垒”,另一条是“扫荡为封建制度招魂立传的残渣余孽”,还有两条,分别是“彻底捣毁宣传迷信思想的最后巢穴”和“全面清算刘邓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流毒”。

这些人不光掌着权,带着“法”,还带着**和棍棒,公社的干部乖乖陪着,大队的干部谁也不敢吭声阻挡。眼看这一次后土祠是在劫难逃了,偏偏就安老师敢跟造反派做对。正当县里来的头头命令大队干部打开铁锁,腾空库房,他们要砸神像拆大殿的当儿,这个安老师像疯了一样扑上前来,伸开双臂护在了殿门前。这可惹恼了那位头头,他当即决定:行动暂停,先搬开这一块拦路石,现场批斗这个自己跳出来的封建祠庙的卫道士、封资修的孝子贤孙!

命令一下,几个造反派立马上去将安老师扭胳膊按脑袋,押到了献殿前面。那头头点着安老师的鼻子叱问道:你一个小小的小学教员,凭什么敢阻挡我们的革命行动?

安老师说:你们这不是革命,是胡来!

头头冷笑道:我们的行动上有最高指示指引,下有革命群众支持。我们砸烂封建堡垒,破除反动迷信,不是你一个人能阻止得了的!

安老师问他:这不是反动封建,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你也是有爹有娘有祖宗的,你这么胡来,你爸你妈知道么?

头头道:你少跟我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老祖宗的宝贝,老子就不信你哪一套!你真信么?我今天就要当面砸给你看看,是你的封建迷信厉害,还是革命造反派的铁拳厉害!

安老师也急了:老祖宗一辈一辈传下来的东西。有什么罪?你连祖宗都不信,那你信什么?你问我?那我就告诉你,我就信这皇天后土,信这万代祖宗,我就不做昧心事。我怕死了以后老祖宗不要我,我更怕死了以后小辈人因我而丢人。我怕遭报应啊!你真拆了这大殿,难道就不怕天打五雷轰么?”

头头又是一阵冷笑:好你个顽固的家伙,你还别拿这些东西来吓唬我!我们革命造反派顶天立地,皇帝都敢拉下马,我们怕谁了?有本事让你的老天爷来轰老子呀!

正当他们的争辩之时,头顶上的天空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起了变化,西北方向涌来的乌云布满了黄河滩和后土祠的上空,乌云越积越厚。就在头头伸出右手,指向天空之际,只见空中亮起一道闪电,随即“咔嚓嚓”一声巨响,一个霹雳当头劈了下来,“轰隆隆”的余音震得献殿大梁上的灰尘“簌簌”直往下掉,在场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

那头头仿佛遭了雷击一般,也愣在了那里。但头头毕竟不是一般人,他收回胳膊,抬头望望天空,重新端起了大批判的架势,向安老师道: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了,“千钧霹雳开新宇,万里东风扫残云”,这是我们破四旧、立四新的革命的雷声!你企图螳臂当车,只能是痴心妄想。我们今天就是要砸烂这座封建主义的巢穴,荡涤旧社会遗留下来的污泥浊水!谁妄想阻挡我们的革命行动,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安老师被两个战斗队员拧成了“喷气式”,没法抬头,他抬高了声音,几乎是喊了起来:你知道个屁!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就都是‘四旧’?你知不知道北京的紫禁城就是照后土祠的布局修的?你小子敢去北京砸了故宫?一千多年了,后土祠修了冲,冲了修,从来没有人敢毁掉它,连日本人和黄河滩的土匪都没有敢动它。你今天要是毁了它,才真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不仅羞了先人、辱没祖宗,你还会成为千古罪人!安老师是真急了,骂人的粗话也冒出来了。

那头头恼羞成怒,正要大发作,突然从大门外日急慌忙跑进一个人来,那人径直跑到头头跟前,咬着他的耳朵嘟囔了些什么,只见头头脸色突然大变,急急命令战斗队员全体集合,一伙人跑步出了后土祠。头头督促着他的部下手忙脚乱地往大卡车上爬,公社的干部摸不着头脑,凑上去请示:后土祠的行动怎么办?头头回头说:下回再说!就钻进驾驶室里,催着司机赶紧开车,这伙人就爆土扬尘地又直奔县城而去。

后来大家才知道,“1.11”派的对立面今天趁县城空虚之际,突然进行了“反夺权”。那头头领着队伍返回之前,“4.22”派已经执掌了大权。头头他们一伙人连县城也进不了。于是双方开始了漫长的拉锯战,从“农村包围城市”到“城市扫荡农村”,文斗武斗一刻没有消停下来,两派都再无暇他顾,后土祠这才躲过了一劫。

弄清这一切原委之后,安老师擦了一把冷汗,禁不住额手相庆:苍天有眼,后土有灵啊!
                              



    秋高气爽,天阔云轻。深秋的天和地都是一年里最漂亮的时候。黄河远远地躺在陕西那边崖根下静静地流,河西的坡坡岭岭也静静地躺在秋天的夕阳下。回过头来,后土祠被晚霞映照得金碧辉煌,几座大殿高高的山墙像镀上了一层金,连砖木本色的秋风楼也如油漆彩绘的一般。后土祠下十几里宽的河滩地上,深绿浅黄的各色庄稼望不到边。鹭鸶就住在芦苇丛中,野鸡们贴着地面飞来飞去,道路上窜过的野兔也肥胖了许多。有时候不是一只,而是一窝兔子,大大小小拖儿带女跟赛跑一般地穿过路面。秋天是个忙碌、欢欣的季节,庄稼人起早贪黑地收获着天地的恩赐和辛劳的成果。农用三轮车“嘣嘣”着来,“嘣嘣”着去,车上装的不是湿漉漉的花生,就是胖嘟嘟的红薯;要不就是一包一包雪白的棉花,或是沉甸甸、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车上、路上、地里的人们都大声打着招呼,男男女女都高喉咙大嗓门地说话嬉笑。是啊,辛苦一年了,谁不想早点把金娃娃抱回家里啊。


三女站在坡顶望着这一切。一阵阵秋风把她的头发吹乱又抚顺,抚顺又吹乱。她的思绪就如同河槽里的水流,漫过沙丘,湮没淤泥,纵横交错,又理不出个头绪。是啊,春种秋收,夏管冬藏,大家都在忙碌地劳作、收获,而自己却无所事事,一年的生活轨迹就是婆家——娘家——二姐家循环往复。但是谁又能知道她的苦衷,那是比农活还要累,比打工还要苦。人活着就要有家有爱有亲情,像她这样年龄的女伴,谁个没有家?再苦再累,却能享有家的慰藉,爱的滋润。三女却枉担了个成家的虚名,即使丈夫回家,给她的也只有空虚的折磨。三女也是农家出身,对地里田间的活儿既不陌生,更不犯怵。是的,即使不能让自己过得幸福,为什么不会活得充实一些呢?

二姐走到三女身边,姐妹俩并排站着,望着坡下滩里忙忙碌碌的场景。二姐说:“今年又是个好年景,庄稼户日子要好过了。”

三女说:明年我也种块地。

二姐不相信:你种地?

我种地。

哪儿的地?

半坡你不是有一块地么?

那地我租给别人了。

明年租给我,我给你地钱。

种什么?

种生地。

怎么偏要种生地?

种生地挣钱多。

    二姐问:他不给你钱?

    三女说:他给了,我没要。我不愿意再花他们家钱。

    二姐说:要这样,你就种吧,地钱我也不要了。

三女说:那哪行?该给的一定要给。后半年挣多了我还要给你分红哩。

二姐笑了:我可不敢盼着分什么红,你只要不赔钱我就谢天谢地了。



    冬天赶着秋天走,转眼一年又到了头。除夕那天,三女还是去了婆家。第二天,两口子照样回娘家拜年。

大姐和大姐夫把儿子闺女都带来了,二姐和土生也带着女儿过来,几个孩子得到长辈发给的压岁钱后,就欢天喜地的跑到后土祠疯玩去了。

下午吃完了饭,送走了大姐二姐两家人,三女还没有要回婆家去的意思。几个人又回到家里,三女对丈夫说:年也过了,你不是还要回单位值班吗?那你就先回去吧,我在这头住几天。

丈夫走后,爹说:这娃也太实诚了,也不说叫三女跟他一起回去。

娘说:就是的,就算三女真不跟他回去,他也该问个所以然,咱们也能圆场圆场。她问三女:你想好了么,离?

三女点点头:离。

爹没有再说话。







    在生活中,哪怕最最幸福的人都有着他的无奈和苦恼,但是只要这种无奈能看到尽头,烦恼能有处排解,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是生活中应有之义。可是我们可怜的三女,她的烦恼却是一种无法诉说的苦闷,她的无奈几乎已经到了令她窒息的极度。她看不到苦闷的尽头,也找不到解脱的方法。她只能生活在非彼即此的绝对的黑与白之中,晚上,她是真实的自己,然而却不能有丝毫的展现;白天,她又不得不以一个矜持的少妇和开朗的女性的形象示人。对此,我们不应该过于苛求,因为她早已没有了什么虚荣,而只是一点点仅存的自尊罢了。

是的,自尊。有许多得意的人或是并不得意的人在偶尔得意的时候,往往忘了尊重贫者、弱者、失败者甚至是罪人的自尊。其实此时,他放弃的恰恰是他自身的自尊。人都不应该忘记:每个人、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无奈的过程。无奈的不仅仅只是出生与死亡,就是在人自以为可以掌控自己命运以后,面对大自然、灾祸、疾患、权势、社会力量而言,仍然只是一个无奈者。人类在对自己生命意义的哲学探索无果的同时,只好转而求助于宗教了。

三女住在二姐家的时候,经常来串门的是邻居孙二娘,她就是这两年才信奉了基督教的。据孙二娘自己说,自打信了耶稣以后,一切都顺了,心情好了,身体好了,连儿子生产防水材料的厂子也托了神的福,越办越红火了。孙二娘来串门不只是说说闲话,她就像前些年那些传销“摇摆器”或者像这几年推销“保险”的,开口闭口都是“神”怎么怎么说,“主”怎么怎么好,一心想拉这姐妹俩“参加”她们的“教会”。

因为是同一个村的,相互本来就不陌生,三女姐妹也知道孙二娘自从信了耶稣以后,和以前简直判若两人。从前的孙二娘特别要强,任性,还有一点厉害。村里人传说过这样一个故事:十多年前有那么一天,孙二娘在十字口照料她卖肉的摊子,一个捣蛋鬼后生过来要跟她打赌,说起来赌注不大也不出格:他要是赢了就白拿二斤肉,输了则白给十块钱。出格的是他要赌的东西。那后生指着街边“链”在一起的两只狗对孙二娘说:你能说出哪只是公狗,哪只是母狗,就算你赢,说不对就是你输了。实际上那个捣蛋鬼只不过是想通过开这么一个不很流氓的玩笑取个乐子,压根儿就没有打算真的赔钱。谁知他的话音刚落,孙二娘就操起切肉的刀子走上前去,在两只狗紧挨着的尾巴下边一划,只见一股黑血喷了一地,一只狗倒在地上惨叫着打滚,另一只夹着尾巴叫唤着跑得不见了影儿。孙二娘提着刀子走回那后生跟前,伸出手道:这一只是公的,跑了的那只是母的。掏钱吧!



其实孙二娘不仅仅只是串门,也不仅仅是为了“传教”,她还有自己的小九九。她儿子叫梁正祥,小名二蛋,人长得样子有样子,夯子有夯子,还特别能干,几年时间就从一个跑外推销防水材料的业务员变成了自办公司的总经理。可老天爷好像就不让人十全十美,偏偏去年她那没福气的儿媳妇得了不好的病,只短短几个月,钱也花了,命也没了,还留下了一个三岁的孙女儿。孙二娘伤心之后也顺从了神的这个安排,接下来她的最大心病就是二蛋必须要再找一个媳妇了。她一个当妈又当了奶奶的人,挑的可就不只是模样长相了。她已经踅摸了好长的时候,最后还是看上了三女,三女的嘴再严实,她的事情孙二娘都清楚。她还知道三女还是个囫囵的姑娘,离婚只是迟早的事,关键是老安家教出来的闺女就不一样,说话办事为人礼性有模有样处处可人的心。孙二娘一边为这件大事做着前期的准备工作,一边暗暗祈求主神耶稣的保佑。同时在心里不住祷告:万能的主啊,宽恕我的这一点点私心吧!



二姐早就猜出了孙二娘的心思。她发现只要三女一住进她家,孙二娘就来得特别勤,而且来了之后,老是跟三女拉呱,话里话外地套三女的话。这天吃饭时,她就跟丈夫和三女说起这件事。她问水生:我知道她有这个意思,可现在还不好说出来。你知道她那二蛋现在怎么样?

土生说:人家现在大名叫出去了,你以后别再二蛋二蛋的,外面的人都称他“梁总”了。我只见他每天老是开着车进县上省下西安的,厂子的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二姐打断丈夫的话:我是问他这个人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不着调?

土生说:那谁知道呀?光知道他每次出远门都带着他的财务股长,其实厂子里财务上只有一个人,就是县东那个女子。那女娃来过他家,你见过的,长得挺好看。

二姐想了想,点点头。土生接着说:他孩子不是在县里上幼儿园么,还专门雇了一个保姆照看,反正他县里早就买了房子。那保姆他厂里有人看见过,虽是结过婚的,说是比那女会计还嫩样,听说两个女的还吵过一架呢。

二姐低头吃饭,再也没有说话。

三女一声都没有吭。





   

    正月一过,三女就为她的生地开始忙开了。浇水渗地,买粪施肥,找拖拉机旋耕,起埂分垅,接着就是买生地籽,买回来以后,三女和二姐用了几天几夜的功夫才把籽梗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清明节一过,三女的生地开始下种了,这是最为繁忙的几天。除了她雇佣的几个女工男工之外,义务帮工的人也不少,孙二娘和哑巴媳妇自不必说了,中午饭是二姐做好送到地头来的。孙二娘腿痛,就搬了个小板凳来坐着栽种。哑巴的媳妇干得最快也最好,她的儿子虽然会说话,却被大家叫做小哑巴,这孩子是整块地里最活跃的一个,哪个人跟前没有生地种了,吆喝一声,他就会提着小筐磕磕绊绊地送过来。

几天下来,三女就成了地地道道的农妇,天天都是一身土一头汗。可是晚上临睡前一洗一换,就又是另一个人了。二姐也觉得奇怪,她忍不住夸妹妹道:咱俩一个妈生的,怎么你就晒不黑累不倒呢?

其实三女早就感到累了,还是特别的累。可她明白自己是主人,你要是不好好干,还怎么指望别人给你卖力呢。再苦再累都得自个儿扛着,做出不苦不累的样子还不够,还得要操心关照别人。难啊!

生地下种之后,三女真的想好好歇几天,谁知老天爷连缓口气的功夫也不舍得给她。这一天好不容易把地种完,晚上风就刮过来了。

     清明前后,本来就是多风的时节。这一场风是从后半夜刮起来的。大风摇动着大树,折断了小树,把刚长出来的嫩叶一把把的揪掉,和去冬留在房顶上的枯叶搅在一起,抛得满院子都是。风从西屋窗户缝钻进来,又从门缝钻出去,发出呜呜的叫声,把窗玻璃也震得咯噹咯噹响,远远传来秋风楼上阵阵清脆的风铃声。三女听着这风声,牵挂着白天刚刚覆盖好的地膜,怎么也睡不着。大风带来的冷气灌满了屋子,她蜷缩在被窝里,睁眼盼着天快些亮。窗外刚有点麻麻光,她就起了床,草草洗脸梳了头,给二姐打了声招呼,就往地里赶。
     刚跑到坡顶,三女就看见生地田里一片狼藉。垅间的地膜虽然被风吹开了一个个小洞,灌进去的风把它涨得鼓鼓的,还算没有大碍。埂背上的薄膜可就惨了,有一条已经不见了踪影,剩下的三条都被揭起了十几米长,任由大风在空中肆意玩弄着。三女扑上前去,好不容易抓住一条,转瞬又被大风从手里夺走。她跑到薄膜尚未被揭起的地方,想一段一段掩上土把它压住,然而风却丝毫不给她机会,长长的薄膜此伏彼起,发狂地扭来扭去,干燥的浮土很难镇压得住它们。三女压了没有多少,反而被猛然弹起的薄膜扬了她一头一脸的土。就在这时,突然跑过来一个人,那个人在离三女几米远的地方蹲下身来,拦腰抓住一段薄膜,把它牢牢地揿在地上。三女抬头一看是范所长。她刚要说什么,范所长先开口了:你快埋土吧!三女冲他感激地笑了笑,就忙不迭地用瓜铲铲土掩埋起来。两个人就这样揿一段埋一段,总算把这几条薄膜都埋压完了。
     三女直起酸疼的腰,谢了声范所长。问他你怎么过来的?范所长说:我一早在山门外锻炼呢,看见你这里地膜“放了风筝”,又瞧你一个人弄不了,就赶紧跑过来了。三女说: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弄了。辛苦你了啊!范所长说:没什么,就当我锻炼啦。咱赶紧压那些张口的吧。三女说:不用了,这些我一个人就能弄好的。你也该上班了。

范所长说:不要紧,一大早我们祠不会有多少人,不忙的。

三女说:我看一整天也没有多少人啊,你们够清闲的了。

范所长说:还清闲啊,都快把人愁死了。我们这么大个祠,每天只有那么几个游客,收的门票比我们的工资也多不了多少。还想不出解决的好办法,你说发愁不?
    三女说:我看你也成安老先生了。一句一个“ 我们祠 ”怎么怎么,简直把这座庙当宝贝了。

范所长说:可不是宝贝怎么着,全中国独一无二呢。

三女笑着说:其实我看你们根本不是一路人。安老先生提起这庙来就像说自己的孩子,他是越说越高兴,越说越骄傲;你们谈起它来就像是谈一宗生意,是越说越发愁,越说越熬煎。安老先生是真把它当作宝贝爱哩夸哩,它平安了长大了他就高兴;你们是生方设法想着怎它靠它挣钱哩,挣钱少了就发愁!”

范所长听了一怔:真小看三女了。这话还让她给说到点子上了。

他站起身,对三女说了声“再见”,接着就伸出了右手。

三女一愣,又不好拒绝,只好怯怯地也把手伸了出来。

范所长捉住三女的手:你那事怎么样了?

三女不解:什么事?

婚姻事啊。

三女忙抽回自己的手:还是那样。

范所长说了句:长痛不如短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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