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年前的半布袋小米

管喻/文

1947年12月28日，运城宣布解放，至今已经整整76周年了。烽烟远去，往事犹存。我母亲曾经多次给我们讲述的一个小故事，至今还像小贴士一样，紧紧粘贴在运城解放那天的历史画面上。

我娘把装米装面装粮食的口袋叫做“布袋”，比如，她把一口袋麦子叫做一布袋麦子。不仅如此，她还把上衣和裤子上的口袋也叫布袋。她这样称呼自有她的道理：因为这些口袋都是布料做的。

为何这个故事一开头就要说“布袋”呢？因为它跟布袋有关。由于它发生在一个非常特别的日子，所以它也非常特别。

1947年12月28日，是运城的解放日。这天夜晚，解放军战士挖掘地道，把满满一棺材**放置在城墙东北角的地底下，轰隆一声震天响，城墙开怀迎神兵。国民党部队被就地消灭，鲜红的旗帜插上了高耸入云的钟楼顶。

此时天还未亮。满城都是解放军在搜索残敌、打扫街巷。听到激烈的枪炮声渐渐平息，很多居民都起来观察，他们打开大门一看，发现崭新的曙光映照在解放军士兵的枪杆上。运城解放了！

运城解放了，惊天动地。可是，我娘并不知道这个变化。她还在睡觉吗？不，她这一夜根本没有合眼，她忙得厉害呢！忙什么？忙着给一堆军大衣锁扣门儿、钉扣子。哪儿来的军大衣？那是前一天傍晚3个国民党士兵背来的，他们后面还跟了一个当官的。他们把3捆18件黄色的军大衣背进我家的屋子，那个官对娘说：“听人说你的针线快。嗨，你赶紧把这些大衣锁好扣门儿、钉好扣子，明天一早我就要。”娘看了一下军大衣说：“一个扣门儿都没有，我还得先剜好扣门儿再锁好边哩。还有，这袖口都露着白棉花，还得一个个缭好呢。不然，咋能往身上穿？”官说：“对对，就是要整好，整结实。这都是给当官的穿的。”

娘说：“我看你就是当官的，那我就跟你说了：我把这全都做好，能给我多少钱？”官说：“钱？你说多少钱？”娘还没开口，爹就说：“老总，钱不好给的话，给粮食也行。”官又说：“粮食？有哇！给你多少粮食？”娘说：“多了我也不要。或小米，或白面，你给我挖上半洋面布袋就行啦。我家里早都揭不开锅啦。”官说：“行行行，半洋面布袋，行！”他对那3个士兵说：“明早取大衣的时候记着背过来。就半布袋小米吧！”

谁知这一夜的枪炮打得那么疯狂！当时我家住在东城墙下一个叫小场的地方。站在院子里，能看见**和炮弹从院子上空嗖嗖飞过。又高又厚的土城墙，庇护着这座院子。天黑以后，国民党士兵拿着铁皮传声筒在巷子里喊叫：“各家都不要点灯，小心炮弹！”此时我娘正在油灯下钉扣子，爹说：“咋？不叫点灯？人又没长夜眼，不点灯能看见针线？”

娘叫他小声点，莫叫人家听见，然后急忙把床上的一条旧褥子揭起来给了我爹说：“快把窗户蒙住。他们看不见就算了。”于是爹找了些木棍砖头把褥子堵在窗户上。他还跑到院里看了一眼说：“就跟没点灯是一个样！”娘听了，又往小油灯里添了点油，借着微弱的光亮，继续干她的活儿。

“人没事儿的时候，一夜还长长的；一有个活儿干呢，夜也短了——还没觉着哩，这天就快明了！”娘回忆起这段往事时说，“你爹他们都去睡觉了。外面枪声炮声响个不停，可是他们还都睡得很香。我一个人赶着做活，刚过了半夜，咣，咣！院子里落下来两颗炮弹，炸起来的土渣把窗户纸都打破了。要不是褥子堵着，都飞到屋里来了。顶棚上的土被震得哗哗哗落下。落就落呗，我还赶我的活儿呢。”

在新一天的太阳升到城墙顶上、照到我家屋子的时候，我娘终于把18件军大衣全部拾掇好了——扣门儿剜好了也都锁好了边，扣子一个个都缀上了，露着棉花的袖口也都缝好了。爹也照样把它们分成3捆捆绑结实了。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巷子里人在喊：“解放了，老乡们，都出来吧！”

娘问：“是不是那几个兵来送小米了？”爹出门一看说：“嗨呀，太阳都出来了！”娘一口吹灭油灯说：“这褥子堵得看不见天明了！”几个背枪的兵看见我爹就喊：“老乡，解放了，叫家里人都出来吧！”我爹说：“大衣都做好了，你们啥时候拿走？”他的意思是问他们那半布袋小米啥时候能送来。几个兵说：“老乡，什么大衣？”我娘出来说：“你们送的大衣啊。我把它们都拾掇好了。”那几个兵到屋里一看说：“老乡，这是国民党的军大衣。我们是解放军，今天早上才进城的！”娘问道：“那这大衣谁来取啊？”一个兵说：“国民党的兵都被消灭了。这是战利品，我们把它缴到部队上去。”说着，一人扛起一捆就要走。娘说：“不是说好要给我半布袋小米吗？你们把小米拿来才能把大衣背走。不然，你们一走，我可就不好找你们啦！”

几个兵弄清情况后哈哈大笑起来说：“大嫂，说给你小米的是国民党的兵，我们是解放军，不是一回事儿。”娘说：“是不是一回事儿我不知道，反正都是穿的这种黄军袄。我熬了一夜，就为的这半布袋小米。还等着它下锅哩！”3个解放军相互看了看说：“老乡，那你跟我们走吧。我们跟首长报告一下，看这事儿咋办？”

我娘说那就走吧，她不让我爹去，自己跟着解放军走了。到了南阜巷的街公所，那里解放军很多，院子里支着几张桌子，一圈坐的都是当兵的，还有人在打电话。这几个兵跟一个当官的说了说情况，那当官的笑呵呵地走过来对我娘说：“大嫂，你辛苦了！请你稍等一下，我已经让战士给你找米去了！”说完，又去忙他的了。

我娘等了一会儿，就听有人喊“大嫂”。一个背枪的当兵的，胳膊下面夹了个洋面布袋来到她面前说：“大嫂，这是半布袋小米。走吧，我给你送到你家里去。”娘说：“哎呀，不用麻烦你啦。你把米布袋给我就行啦！”那当兵的不由分说，夹起米布袋就走，娘在后面扯住布袋说不用他送了。可是那个当兵的不听，说把米送到家里他才算完成任务。

娘和那个战士走进巷子的时候，看见我爹正站在大门口张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