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三十年（大结局） 中篇小说连载 闻喜 杨俊

九、或出走或成被告判赔三十年同学情奏出一曲悲凉的挽歌

金家杰

如今看来，三年前的新冠疫情就是灭我金家杰的啊！就是摧毁我的金杰学校啊！无论我怎样让步，怎样委曲求全，怎样苦苦挣扎，最后都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啊！

其实春节前在与安仓池和柴老师在小群里协商借款的支付利息时，我家在疫情前一年所买楼房贷款每个月的利息就已经在艰难地支付了，只是不好意思向他们提及罢了。再说那时我对我们学
校的未来还是抱有很大信心的。即使宏涛董事长让我腾出校园来，我也从没有灰心和失去信心。并且很快又积极行动起来，投入到在县城或周边寻找校园的行动中了。甚至春节期间也找到一
处原来为造纸厂的大院，很多旧厂房稍加整修就可以当做学校教室宿舍的，还有个青砖铺成的小院子，一处篮球场，足够我们的师生活动了。

但苍天呀大地呀，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条活路呀？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希望呢？！为什么在我异常艰难时还要再给我致命的一击啊？！

寒假前宏涛董事长让我腾校园的事，虽然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都没有母亲的一场大病住院那样有击穿毁灭一切的力量啊。寒假前正当我为学校各种事焦头烂额时，母亲在一个大清早打扫
学校卫生时摔倒了，由于是在一个角落里摔倒的，那天早上雾霾也大，足足过了半个多小时才被人发现，生命体征几乎殆尽，后抢救及时才捡回来一条命。整个寒假包括春节假期我是陪着母
亲在医院度过的。在一个多月的时日里，我不断地自责，母亲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为了我的学校减少开支，少招一个卫生员，她每天早上亲自打扫校园卫生。作为儿子，我太对不起她老人家
了！也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啊。父亲临终前，一手抓着我的手，一手抓着母亲的手，说母亲一辈子跟着他受苦了，叮嘱我以后无论如何不能再让母亲吃苦受累了。还说母亲多年来多么想让父亲
带她出门到大城市和风景区转转，但作为乡村小学校长的父亲总是忙啊，直到他因病瘫痪了，一次也没带母亲出去旅游过。父亲还对我说若以后条件允许，让我一定带着母亲到外面的世界旅
游转一转，以了却父亲多年来没有给母亲实现的愿望。没想到父亲去世这几年，母亲却是跟上自己越来越操心焦虑乃至受罪了。这真是对父母最大的不孝啊！

说实话，我这几个月依然没有给柴老师打去利息钱。没有一点办法啊，我真是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我背着妻子、母亲偷偷地将我家的房院信息登记在售房中心了，并鼓动母亲出院春暖花
开后，回村里居住，有利于她的身体恢复和调养，因为村里空气好并清静。母亲竟答应了，并说这几年老想起，做梦也梦到父亲，回村里离父亲就近了，以后想他了可以到他坟头去看看。听
着母亲如此说，我的眼泪哗哗地就流下来了，我忍住发出声响来，疾步冲到住院部卫生间去了。

春节前我在医院陪母亲，妻子带着大学放寒假回来的女儿回娘家那几天，柴老师发信问过我利息的事，我无言以对；接着仓池又给我发来短信，问我在哪儿呢，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到我们学校和家里都没有人呢，我还是无言以对啊。我该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如古人所说的“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吗”？尤其是仓池发信说他父亲感染新冠病逝了，并给我说了入殓
和安葬的日期。想想我父亲去世时仓池为我家从头至尾帮忙，我是多么想去他家给他帮忙啊，但我去见了面说什么呢？我没什么可说，我是一分钱也付不起了啊。甚至仓池打电话我也没有
接。

我和母亲在医院过年，妻子带着女儿在娘家过年，这是我从小到知天命之年来和家人过得最凄惨的一个春节。春节过后临近开学，我找人将村里的窑院简单收拾了一下，母亲出院回家一星
期，我开车将她送回村里窑院住了。随后我也将妻子和女儿从岳父母家接回村里，陪伴着母亲，这样我似乎放心处理学校的事去了。不久女儿上学走了。只有妻子在村里窑院照护陪伴着母
亲。

其实整个寒假我都在努力做最后一搏，在异常艰难中将我们学校坚持办下去。但因寒假工资没有兑现，直到正月初六下午开学，高三复习班老师都没有来全，有两位老师明确告知我开学不来
了。即使返校的老师也不上课，或坐在班里或坐在办公室里，形式上成了无言的罢课。无论我和校长几个人怎样好言相劝或许诺条件，都无济于事。耗到正月初九下午，有不少学生家长找到
学校找到我问询，我只能苦笑着说老师们没来全，来的老师也出现了种种情况，还没好好上课呢。晚上不少家长将孩子接回了家里——后来了解到有的家长接走孩子后直接送入了原来的高中
学校。后面三四天，就如一场摧毁力强劲的旋风席卷了校园一般，高三复习班三分之二学生回原高中学校了。到高一二快开学时，整个高三复习班只剩下不到十个人了，都是原来不学的捣蛋
学生，巴不得留在这样没人管的乱哄哄环境中消遣呢。更可怕的是，高一二学生和家长早听到了高三复习班开学后这种状况，还没等到开学，已有好多家长联系自家孩子原来就读的高中，开
学直接回归原班级上课了。因而等高一二开学时，我和校委会几个人都傻眼了，来到学校的高一二学生竟然只有17个！原来可是将近300人啊！真是兵败如山倒啊。一个学校没有学生了，不就
自自然然该关门了吗。真是天亡我，时势亡我啊！真没想到，还没有为人家腾空校园，还没等到再找校园搬迁，我的学校自己就已经先行溃散了！

没办法，瞒不住了，我不得不将妻子叫回学校，说明面临的一切境况，让她与校长一起处理学校目前的债务，并说尽最大努力将付给宏涛本年度租金的一半要回来，再将那么多学生没交全的
学杂食宿费用催交来，先为闹着退一学期学杂费的家长们清偿，再为老师们发点寒假期间的薪资——能发多少发多少吧，就这样吧，我们也做到仁至义尽了！

正月十七我怀着一种无比悲怆的心情，不得不又联系上当年一起在私立高中搭班如今当了教学副校长的好友老师，我告知了我校情况并委婉说明再回去打工的想法，他当即表示有位历史老师
在春节走亲戚时出车祸离世了，学校正急得找老师呢，表示马上人到即上课。副校长说若我妻子能随着去的话也可以在学校后勤安个岗。我说太谢谢了，估计马上去不了的，我母亲病了，妻
子需要照顾母亲啊。

凑巧的是，在我准备启程去私立高中再一次开始打工的前三天，售房中心给我打来电话，说有个客户一心想要在城里买个小院，看上了我家那个地理位置的房院。我毫不迟疑地赶到售房中
心，带着那个客户到我家房院转了转。人家很满意。我再三解释，我家房院马上腾不出来，我得慢慢做母亲和妻子的工作呢。先签个协议，可以先支付一部分定金，大概五一期间交接吧。

签完出售房院的协议，我把定金如数交给妻子，并严肃告她无论如何不能说与母亲，不然真得要了她的命啊。之后我怀着无比悲怆的心情又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十几年前的那一次出门打
工，我豪情万丈，觉得自己是出去闯荡世界，征服世界的；但这一次，我却是感到了命运多舛，时势的嘲弄和被世事的无情摩擦。天命如此呢，还是自作自受呢，谁能告诉我呢？我就这样将
一切包括无能力归还的债务抛在身后走了，将来的一个个熟悉的人——同学、朋友和亲人，我又该怎样去面对呢？将来他们评说我的时候，又会说些什么呢？

安仓池

金家杰彻底联系不上了！发短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甚至我父亲去世给他发出了信息，也丝毫没有回复。春节前后我去过他的学校和家里，都是铁将军把门，不见一个人啊。这究竟会是
一种怎样的境况呢？

春节前当柴老师委婉地向我妻子说了，我为金家杰担保借款20万而本息都不再归还时，本来就闹离婚的妻子终于如火药桶一般爆发了，此时她如抓住了我十恶不赦的最大罪状似的，通过审判
一般终于落实了我的担保人身份后，这下我们的婚姻一丝牵连也不存在了。她果断而决绝地说马上办离婚手续，我说我忙得厉害，没时间，等有工夫了就去。她还是不依不饶，大闹一顿又回
矿区她妈留下的房子去了。我爸病逝时，我亲自去叫她，让她作为儿媳妇回来参加一下葬礼，别让邻居乡亲们看笑话，甚至我都跪求她了，可是她一点也不动心，依然决绝甚至显得冷酷无
情。若不是还有父亲的尸身在等着我去安葬，在那个矿区的居室里我可能会和她同归于尽了。

但让我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在父亲安葬的前一天，裴丽丽开车从市里回来了。她穿一身藏青色保暖服，戴着乳白色大口罩和超大的墨镜，跟在为我家帮忙端着她花篮拎着她祭品的二位中年男
人后面，缓缓走进我家厝放父亲棺材的北房，在棺材前小祭桌上亲自上香燃纸后，跪拜磕了三个头转身就走了。等我站起身走出北房时，她已经出了我家大门，只看到她微胖的背影。十几年
没见面了，不知10年前作为市支行副行长的她因贪污受贿判刑7年出狱后是怎么过的呢？

在无比凄凉的氛围和心境下，我安葬了受苦一辈子的老父亲，没有妻子参加的葬礼，我也不在乎别人问不问，或怎么说了。如今的天底下，没有老婆没有丈夫的男人女人多的是，难道都不尽
孝，不安葬父母了吗？

更让我悲催的是，刚安葬完父亲，法院下达我的传票就来了——柴老师把金家杰和我起诉了。金家杰如今无影无踪，我成为唯一的应诉人。在法院的调解下，虽说授权我保留向借债人追债的
权利，但作为借款担保人的我需要先行支付赔偿柴老师9万元。我当面表示同意，并态度积极地说会尽力在五一前支付全部赔偿。

从法庭出来，接近晚饭时辰，天空密布着阴云，一如我异常灰暗的心境。我摘下高度近视的眼镜，模糊而迷惘地望了望远处和天空，想：这么多年我的工资都交给妻子保存，她始终以养儿子
及供他上学的理由将我的工资几乎全要去了。如今虽说还没有办理离婚手续，但我们已形同陌路了。若向她要钱不给的话，那这9万元的判付赔偿，我将从哪儿去先借呢？如今的世道人心，谁
又肯借给我这么多钱呢？

走出县法院大门时，正有一支穿戴着白孝服孝帽的长长的送葬队伍从法院大门前的大路上缓缓走过，那震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哭嚎，伴随着低沉悲凄绵长的哀乐声，为棺椁里的亲人奏响着一曲
最后的挽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