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碑前后_散文_冯占星

清明节前，堂弟和堂弟媳妇先后打来电话，说计划给祖父和父亲(我二祖父和叔父)立碑，让我早些回去商量准备一下，我欣然应诺。

那天，我刚回到老家不一会，村干部冯博琴等人也来了。立碑这事儿，我经历过数次，可基本上都是做客，不太操心。具体参与还是第一次，怎么个程序心里含糊。大家坐下来说了说，当即用手机百度一下立碑仪式，程序简单明了，让我感慨网络的发达和便捷。

揭碑之际，我们恭谨虔诚、逐项有序进行。寄二祖父的开首语：辛勤劳作，盼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寄叔父的启首言：执著敬业，期百姓无恙，万民康宁。接着，依次擦拭洗洁墓碑，敬献供品，上香焚烧纸钱，祭酒叩拜；配置音响设备，奉献慷慨激越、典雅优美的蒲剧唱段等。

仪式既庄严肃穆，又简约明了，还不失热闹隆重。

叔父冯望科，是一位业务精湛、民间口碑不错的医生，曾长期担任原永济县（永济1994年1月撤县设市）开张、清华等乡镇医院院长。

20世纪50年代后期，叔父就读于设在临汾的晋南医学专科学校。毕业的时候，学校挽留他留校任教，但他心系家乡，回到故土当了医生，并且一干就是一辈子。

我读初三那年，曾翻阅过叔父上专科时记的学习笔记，发现他笔下的段落清晰，要点突出，格式讲究，配图精巧娴熟，字迹飘逸秀丽。他对知识的渴求、学习的勤奋和严谨认真，于笔记可见一斑。

由于好奇与崇拜，一次我曾聆听过由叔父主讲的业务培训课，当时讲的是“心脏的生理及功能”一课。开讲前，他先在黑板上信手熟练地画了个心脏剖面图，图形鲜活，灵动自然，栩栩如生，像几何老师画圆一样简雅自如、精准规范，令我肃然起敬。我曾想，如果他是美术老师，也会是优秀的好老师，或许还会创作出不少好作品。他让我看到一位医生的业务功力和独具匠心，同时也让我仿佛看到了医学与艺术、与美学的联系和相融。后来，还让我对那些痊癒的病人赠送的锦旗上“妙手回春”“当代华佗”的文字有了深切的理解。就在那次培训课之后，让我知道了收缩压和舒张压，知道了动脉和静脉。我虽然只是粗浅地了解了这么一点医学常识，但却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受益匪浅。

叔父上班总是身着白大褂，脖颈挂着听诊器。听诊器接触病人的一端，总装在胸前的口袋里。他说这样用的时候顺手，也温一点，会减轻病人的不适。别看他整天总是来去匆匆，可脚步轻盈，多年来已成了他的职业习惯。他说这样利于保持安静，是行业的起码要求。细微之处见精神，由此可见其中蕴涵着一位医生的专业修养与人文情怀。


他的同事、一位田姓医生给我说，你叔在开张工作了多年，从没发生过误诊，在同行中间很少见。田医生的话，在叔父的笔记里，授课的讲台上，老百姓的口口相传中都能得到验证和诠释。在长期的工作中，一位医生每天面对众多病人不发生误诊，不仅需要较深的专业造诣，还需要一丝不苟、细致入微的敬业精神，更需要医者仁心的品质与美德。
说起叔父的业务能力，我知道的有这么两件事。

一次，市委统战部老干部、家在西开张村的王振明和我聊天说起了叔父。当年，他正操办儿子婚事，喜日子已经倒计时，老父亲忽然病危。面对这种情况，怎么办？于是他急忙赶到开
张医院，让我叔设法延缓老父亲生命。他的愿望是，让当爷爷的看着孙子把媳妇娶回家，让他这个当爹的把儿子婚事圆圆满满办了。我叔随即到他家去见老人家，检查把脉打点滴，然
后一直守候在跟前，酌情拿捏着点滴速度。直到婚礼结束送走客人，酬谢了帮忙的，老人家无憾地闭眼归天。至此，王振明先生悲喜交集，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到这儿，他感叹道，占
星呀，村里人都说你叔真是“神”了。

还有一次，开张某村一位老太太病危，儿子急忙到医院请叔父出诊。叔父一边询问情况，一边把手边药箱收拾利索。一进他家满院是人，原来家人已将老太太安放在椅子上，倒身纸已
经烧了。叔父随即用听诊器检查，然后吩咐家人让老太太平缓地躺在炕上，接着打针输液，然后奇迹出现了，老人不但转危为安，还又活了几年。这件事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叔父让老
太太“死而复活”的神话。

1981年早春的一天下午，父亲突然捎信说祖父重病叫我回去。我急忙到灶房拿了点菜，坐机关的吉普车直接到清华医院叫叔父。祖父的身体情况，叔父心里有数，立即检点出诊包，从药房拿了药，从注射室取了注射器，迅速上车。一到家，立即给祖父作检查，确诊脑溢血，当即静脉注射。当晚，叔父和父亲睡在靠窗的炕北头，我和祖父睡在炕南头，我听见叔父和父亲低声细语叙家常。次日拂晓，叔父给祖父作检查后打了针，然后吩咐为祖父穿寿衣。在给祖父清洁擦拭时，大便弄了叔父一手，我立即给他递了一团烂布和湿毛巾。一直忙到给祖父穿戴整齐，迅即与世长辞。默哀完毕，我们才洗手用餐。叔父自然而然的表现，让我感受到血浓于水，亲情无嫌弃。因有叔父的用药和照料，祖父没有呻吟，没有痛苦，安祥长眠。这是祖父之福，也是全家之福。

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见天为病人忙碌的叔父，自己的身体居然出了大问题。

身患顽疾的那年叔父才52岁，正是人生的大好年华，职业生涯的巅峰时期。检查、复查确诊后，家人立马联系好去北京动手术。临行前一天，我骑自行车到叔父工作的开张医院，当时
我娘和他就住在医院。中午吃了我娘包的饺子，饭后向叔父辞别。可说着话，他却拎起了药箱子，原来他还要出一次诊。我问去哪？他说去黄营，给周百昌母亲看病。我和娘劝阻不
住，就一起推着自行车出了医院大门。分手后，我看着他敏捷地跨上自行车东去，总觉得他精气神和身体状况都不错，又有丰富的专业知识，一定会化险为夷。

然而，让人无法接受的是，这却成了叔父钟爱的医生生涯的最后一次出诊。

在纪念叔父逝世三周年那天，开张的一群人送来一块厚重的、寄托着无数乡亲敬仰之心的悼念牌匾，匾的中央是“泽荫河左”四个苍劲古朴的大字。落款是四十多人的名字和夏历戊辰九
月二十八日仝悼。这块牌匾和叔父的遗像，被我们全家人视若珍宝，悬挂在家里的东上房。

至今，叔父逝世近40年。漫漫40年，每临叔父忌日与逢年过节祭奠时，总让人无尽的缅怀与思念。清明节那天，我再次瞻仰东上房的牌匾，觉得“泽荫河左”四个大字，是百姓对叔父一
生为人和精湛医术的无尚赞誉，同时也是我们传承家风、弘扬真善美的无尚光荣。

感悟之余，凭添了人生路上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