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绿皮火车的时光_彭建国讲运城

近日，我从县城回水头老家，看到了久违的绿皮火车，心灵深处的记忆又一次被勾起，将我带向那段经常坐绿皮火车的岁月。

绿皮火车，是我国铁路运输史上一种特殊型号的火车，因其外表墨绿色而被人们称之为“绿皮车”。绿皮火车，是远行的代名词，是连接家与远方、梦想与现实的纽带。

说起绿皮火车，在村里我与同龄人相比，最自豪的就是我是最早坐火车的。小时候，父亲在运城和永济医院工作，我和母亲常从水头站坐临汾至风陵渡的通勤车（临汾铁路局为铁路职工开通的绿皮火车，为方便沿途百姓，才对外售票上客），去父亲单位逗留。其间，父亲和我们一起坐绿皮火车到蒲州老舅厦家探亲，在黄河边的小河里摸鱼。那时我五六岁，跑着跳着，乐此不疲，一路欢笑，至今难以忘怀。一年几次往返于水头、运城和虞乡之间，水头站成了我的始发站和终点站。

水头车站是夏县的“旱码头”，是南同蒲铁路在夏县唯一的火车站。车站有站台、调度室、站长办公室、候车室、售票间，还有职工家属院。车站外边的商店、饭店等有几十家。水头粮站、夏县石油公司、水头煤场、水头木材公司、水头货站、水头粮油转运站、水头接运站、水头生产资料公司、水头棉加厂、水头石英厂等都建在附近，整个夏县物资的供应和输出都要靠水头车站。印象中，水头车站站台上的煤炭、木材、化肥、粮食、棉花等各种货物总是堆积如山。

记忆深刻的是全县的人都要到水头煤场拉炭的事情。尽管煤场划分了各公社拉炭的时间，但为了拉一小平车的供应煤，需要排队开票、装煤、过秤，等候一两天是常事，偌大的煤场每天都是人山人海。

另一幅画面又在我的脑海里清晰起来：那时候，社会物品紧张，人们经济拮据，为了解决取暖问题，距离车站附近的村民就在车站的煤炭转运到煤场后，用锨铲、笤帚扫着拾炭，每人每次拾上几十斤，用蛇皮袋装着背回家。从开始的几个人到后来的上百人，煤场负责人便派人看守不允许扫着拾炭了。老百姓又在晚上趁煤场看守人下班后来拾炭，这样便发展成了人们常说的“偷炭”现象。

说起拉炭、拾炭的过程，没有经历过，如今的年轻人是不会相信的，但对我们这代人而言，那是一生一段珍贵的生活经历，也是一段苦涩的记忆。我今天写出来，让年轻人懂得他们今天的生活是多么幸福，要好好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

夏天的晚上，车站外靠近水头街十字路口的夜市，各种小吃摊点人头攒动、生意火爆，车站广场上，人们尽情跳着广场舞的欢快情景，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记忆中，水头站是令我们水头人骄傲自豪的车站，方圆几十里的百姓要坐火车南下北上去往全国各地，都会选择到水头站坐直达或者中转车。前些年因儿子在西安上学、工作，我曾多次从水头站乘火车去西安，坐的就是绿皮火车。我乘坐次数最多的是K1164和K1165两列火车，这是连接山西、陕西与湖南省的一趟长途普客。我家离水头车站只有几里路，每次都是步行到火车站。简陋的候车室内，或站着或坐着很多等车的人，我挤到买票的人群中买好票，便坐下来候车。座位是木制的长条椅，非常结实，稍有一点年代感。入口的大门用铁链锁着，检票时才打开，检票员拿着票钳把着道口，一张张地从旅客手上拿过票夹一下才放行。

绿皮火车缓缓驶入车站，拉着响笛慢悠悠地停靠在站台边。此时人们如黄河决堤般，一窝蜂地向车门涌去。那些看起来很沉重的大小包裹似乎很轻便，为了及早上车，往往是人还没有到车门，手里拖拽的包裹先到了，堵得门口严严实实。穿着制服的列车员似乎很无奈，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不要拥挤，但往往无济于事。我拥挤着上了车，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己的位置。车厢里弥漫着各种各样的味道，车上的热气、汗水的味道、烟草的味道，还有泡面以及卤鸡蛋的味道，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有的气息，是旅途的味道。而火车上的乘务员，总是那么和蔼可亲，他们的笑容和热情，让旅途变得舒适，给人一种温暖的亲切感。

车厢里，各式各样的人们相拥着挤在一起：有赶路的商贩，他们满载着期待，梦想着翻身的日子；有来自远方的游子，他们怀揣着梦想，期待着未来的精彩；有外出打拼的农民工，他们淳朴实在，面目沧桑。他们的行李很少有时尚的拉杆箱或者旅行包，多是蛇皮袋，或者破旧的布袋子。尽管如此，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神情。每个人都在这绿皮火车上留下了自己的故事，而这些故事，都成了我那段时光里的宝贵财富。

在车上坐着，我总是喜欢透过车窗，看着广袤无垠的平原、繁华热闹的城市、星星点点的村庄、飞奔而去的树林以及一闪而过的河流，心里非常激动。坐上火车，我的思想就像插上了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感到无比的兴奋和满足。

旅程中，火车的速度恰到好处，尤其是绿皮火车。七八十公里的时速，既能充分体验快感，又能享受一段慢时光。我曾在水头站坐绿皮火车出差呼和浩特，去北京、西安结伙旅游，去武汉探亲访友。漫长的旅途中，夜幕降临，绿皮火车依然在奔驰。那时车厢内灯光昏黄，仿佛一盏温暖的灯笼。窗外星空璀璨，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和远处隐约闪烁的灯火，听着哐当哐当的声音入眠，周围陌生人的鼻息甚至是如雷的鼾声，此起彼伏，并不觉得刺耳，反倒让人踏实。

绿皮火车，是一个充满人情味的空间，这里是最真实的人生百态。在车厢里，你会听到来自各行各业的人相互讲述着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无论是长途旅行还是短途出行，这里的话语都很坦诚。但也不乏爱吹牛的人，人们却不在乎，出门的兴奋足以让人有兴致去听他在那里说大话。他们对生活的开朗态度，不得不让我肃然起敬！

绿皮火车速度慢，大小车站通常都要停。它像是一个时光的驿站，让人们有机会下车透透气，欣赏车站的风景，或是与亲友话别，或是在站台上买些食品饮料，每一个场面都像是一幅流动的画卷，让人心旷神怡。

绿皮火车，不仅给乡村带来便利，还带来了财富。在那个物品匮乏的年代，人们通过绿皮火车载着面粉、布匹、家电等物资，沿着铁路线送往千家万户。我家的燕牌缝纫机，就是托亲友从北京托运回来的。农村大娘带着自家产的蔬菜、熟红薯、鸡蛋等土特产，在车厢里叫卖着，绿皮火车成了他们通往幸福的桥梁。车厢里时不时还有声音传来：“让一让，让一让啊！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方便面，有需要的吗？”列车服务员推着小车，穿梭在拥挤的车厢里，用响亮的嗓音叫卖着，成为那个时代独特的情景剧。虽然，最后真正买下的人屈指可数，但经售货员这么一“搅和”，许多人旅途的疲惫感十有八九都给带走了。

车厢内，是一个小小的社会。绿皮火车的旅人是天底下最自来熟的人，虽然多而杂，甚或很拥挤，但车厢内充满了欢声笑语与娱乐活动，这好像成了一种文化。乘客们或聊天或玩扑克或搭伙喝酒，互相交流着彼此的故事。他们或讲述旅途中的酸甜苦辣，或分享生活的感受，也时不时叫骂几句。我喜欢听这些陌生人的对话，从中汲取到一份独特的人生体验。天南地北的人，天南海北的话题，让这些人暂时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文化圈子。

绿皮火车是迟缓的，它见车就让，见站就停。走走停停间，车内的人也由稀稀拉拉变得拥挤不堪，人满为患。记得有次“五一”假期游完西岳华山返程时，站台上汹涌的人潮，慌乱的脚步，拖儿带女追赶火车挤了半天也上不了车，好多人就从车窗上翻身而入。情急之下，我们也学着从窗户上进，我使出浑身解数托着妻子从窗口爬进车厢里，然后相互帮助再把其他人拽上去。还没等我站稳，火车就开动了。如此坐火车，想想就紧张。我们一路站着，挤得大汗淋漓，又动弹不得，真是苦不堪言。记得有一次小孙女从水头车站上车，觉得有点内急，但车厢里实在太拥挤没法上厕所，就一直憋了几个小时，到西安火车站下车才算解决。现在回想起来，绿皮火车成了我们情感的载体，记录着我们的欢笑与泪水。

每年寒假春运时期是人最挤的时候。春节对我们中国而言，不仅象征着冬去春来，辞旧迎新，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不管是风雪再大，车站再拥挤，回家的旅程再艰难，也阻挡不了一年一度的返乡大潮。当初各地火车站与汽车站都是人潮汹涌，天气最严寒的时候要深夜排着长队买火车票，买到票后还要在人群中挤火车。更有甚者都买不到坐票，只能在狭窄的火车车厢中有一立足之地，从始发站一路站到终点站，还不敢闭眼休息，须紧盯着行李，严防着小偷。

我们付家庄坐落在峨嵋岭下涑水河畔，与南同蒲铁路和209国道并行而过，上学路上习惯听火车的汽笛声和铁轨摩擦发出的咣当声，与火车有了割舍不断的情缘。但孙子是在夏县城出生并长大，小时候回水头老家，为了看到火车，我好多次抱着他，与疾驰的火车赛跑。孙子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庞然大物，“铁龙”吐着浓浓黑烟，发出狂躁的轰鸣声，耀武扬威地冲向远方，大地在火车巨大的铁轮下发出震颤，孙子总会萌发出无法形容的愉悦。时光的列车，一晃而过，转眼间，高铁的桥墩拔地而起，当我还在寻思高铁的样子时，那如箭一般飞驰的车厢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不由感叹，如今的社会发展实在是太快了，我们真是赶上了好时代！

2017年7月，同蒲铁路全线完成电气化改造，实现了火车头从蒸汽机车、内燃机车到电力机车划时代的飞跃，这改革开放带来的大变化，怎不让人为日益繁荣富强的祖国而自豪啊！

从此，水头火车站停止了客运服务，成为一座只办理货运业务的车站。见证了水头镇的岁月更替和城镇化建设的不断发展的水头火车站，曾经的热闹场面早已远去。我虽常常通过水头车站涵洞，时常看到绿皮火车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隆声呼啸而过，却再也不能在家门口坐上火车出行了，这让我内心五味杂陈、不无伤感。

如今虽然高铁、飞机等交通工具已经成了主流，绿皮火车依然在一些地方发挥着重要作用。2023年7月，运城开往永济方向的“水上列车”运行后，非常火爆！“水上列车”参观的是运城市解州段硝池滩、永济市伍姓湖及中条山，给人一种车在水上漂、人在画中游的情景。这趟绿皮火车，不仅为游客提供了一种别样的旅行方式，还带动了文旅业的发展，为永济市全域旅游增添了强劲动力。

绿皮火车，是时代的印记，是童年的梦想，是情感的港湾！在绿皮火车的轨迹上，我们找到了自己的故事，留下了自己的足迹。即使时光荏苒，绿皮火车永远行驶在我记忆的轨道上。

如今，绿皮火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而成了一道怀旧的风景。那些曾经乘坐绿皮火车的人们，带着自己的儿女，再次坐上绿皮火车，去追寻那段逝去的青春岁月。孩子们或许无法理解父母心中的感慨，但他们依然会被绿皮火车所吸引，被那段历史所感染。绿皮火车承载了我们那一代人的独特情感和难忘记忆，如同一位沉默的智者，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土地上的变迁。而在这片土地上，无数的故事正在发生，无数的梦想正在起航。

绿皮火车，是一种特殊的情感符号，代表着我们童年的无忧无虑和亲人们一起旅行的美好回忆；绿皮火车，是一种文化象征，装载着我们泛黄的记忆和流逝的岁月；绿皮火车，是一位历史的见证者，记录着人民群众的幸福生活和祖国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怀念那些载着我行走的绿皮火车，怀念那段坐着火车探亲旅游的岁月！我祈愿绿皮火车带着沿途人民的希望与梦想，带着中国的温度和速度，驶向更加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