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士：当代祥子的辛酸——我做网约车司机

      我做了两年的网约车司机，发现兼职开网约车不赚钱反而贴钱，车在手中成了累赘。网约车平台的抽成居高不下，网约车公司卖车和放高利贷才是主营业务，司机是脖子上套着绳索不停在转圈拉磨的驴。



　　祥子们的理想是努力拉车，等将来有辆属于自己的车继续拉车。网约车司机们的理想是认真开车，等将来有部真正属于自己的车继续跑网约车。

　　本人，一个70后的独生子。从小接受的是社会主义教育， 但当90年代末从学校毕业时，身边环境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社会跟书本上有很大的不同。工人阶级曾经当家做主的国企纷纷改制成为私企，大中专生也已不再分配工作。祖上没有背景家中没有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到今天，如今上有老下有下，艰难活着。

　　2021年9月，我在一家事务所做些辅助性工作，不用每天打卡上班的那种。因空闲时间较多，决定租一辆车跑网约车贴补家用，同时车也能兼用来跑跑其它业务。至2023年8月，我发现兼职开网约车不赚钱反而贴钱，车在手中成了累赘，已不符当初租车跑网约车的初衷，于是把车退了。前后整两年的时间，交了很多司机朋友，也亲身感受了一番这个行业从业者的辛酸，以下从粗略谈一下自己从事网约车行业这两年的经历。

　　007工作制才能获取正常收入

　　虽然现在市面上跑的网约车几乎已全是电车，但当初考虑到还有事务所的事情要做，充电会占大量时间，再或许汽油费发票兴许能找哪个单位报销一些，我还是选择租了部油车。每月租金3150元，平均一天约105元。按照每天跑300公里计算，加油需180元左右。如跑满300公里，一天的流水大约是450元左右，除去租车成本和油费，净收入大约是165元。如果是电车，则可省去加油的费用，充电约花费50元，可以比油车多赚一百多，但电车租车的价格也相对高些，比油车贵1000元左右一个月。不过，流水想跑满450元，前提是花费的时间必须是至少12小时以上，中间不休息。或许是因为不够勤奋，两年来我只有一天是流水跑满400元的，大部分的时间只能有300来块钱的流水，一天赚五六十块钱。

　　慢慢的我总结出来，开网约车一天的收入是存在一个盈亏点的。以我为例，一天固定的成本是车的租金105元，再加上加油成本，我一天需要跑满250元左右的流水，才能把租金和油钱赚回来。也就是说，250元就是我的盈亏点，在这之后才是赚的钱。一个接单技巧熟练的司机，一小时的流水大约在40元左右，250元大致需不停的跑六七个小时。当有一天，我早出晚归辛辛苦苦跑了300多，腰酸背痛往床上一躺，仔细一算才赚了五六十块钱时，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来。我羡慕那些有固定工作，每天到点可以准时去食堂吃饭的人。有时候早上出门遇到邻居老大妈，会关心的问一句是不是上班去，我总是微笑的点头说是的上班去，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在她们的意识里，年轻人出门总是去上班的。

　　还有一项成本，也是大多数网约车司机免不了的，那就是交通违章罚款。所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每天在路上跑，违章罚款几乎是少不了的，经验丰富小心谨慎的少罚些，新手粗心大意的罚的就多些。此外，驾照分也是不够扣的，不过无需过多担心，所在的租车公司会贴心的提供买分服务，当然这也是一项成本支出。最最重要的，千万不能出交通事故，小事故影响收入大事故则倾家荡产也赔不起。虽然租赁车辆的保险是网约车公司承担的，但通常只会按照最低一档买保险，出重大事故是不够赔的。

　　以上是大部分全职网约车司机每天按部就班老老实实出车，安全不出事故状态下跑满12小时以上的理想收入，即一天赚200多，每月六七千，全年无休。遇上拼命的，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只要眼睛睁开就出去跑的，是可以多赚些。但如果中间歇一天，不仅仅是少两百来块收入的问题，一天的租车或者车辆折旧成本是要倒贴出去的。假设一个星期给自己放一天假，那么即使其它时间都跑12小时以上，每月收入也会骤减一千多。再假设按照法定工作时间每周双休，一天工作8小时，那么你会惊讶的发现，经过一个月的努力工作不仅没赚一分钱，还自己贴了钱在为公司服务。因此，本质上开网约车赚的都是辛苦的卖命钱。

　　卖车和放高利贷才是公司的主营业务

　　马克思说，资本是没有办法才从事物质生产这种倒霉的事情，它也不愿意去从事物质生产，它总希望有更快、更轻松的赚钱手段，那些网约车平台及网约车服务公司便是如此。

　　这些年网约车平台的抽成居高不下，平均每一单的抽成大约在25%-30%之间，这已经是所谓的正规平台了，不正规的更黑。近年来听说还有单子在各个平台之间层层转包的，乘客付几十块钱到司机手里只有十几块钱。尽管国家多个部委出台联合文件，要求降低抽成，但这些文件对这些平台来说不过是一张废纸，从来没有执行过。

　　平台对司机的盘剥大家都知道，那些打着为司机服务幌子的网约车服务公司盘剥司机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

　　拥有一辆车是开网约车的前提，但走到选择开网约车这一步的司机们，大部分手头是没有多少存款买不起车的，甚至有人已经是负债累累。这个时候网约车公司的人会鼓励你贷款买他们的车，他们会给你分析利弊说，租车不如买车，租车到最后车仍不是自己的，买车虽然有月供但几年后车就是自己的了。等做通你的思想工作打算买车了，又会贴心的推荐贷款服务，哪怕是在银行已是黑户也能保证贷到款买车。本质上，这些网约车服务公司做的就是卖车的生意，卖车和放高利贷才是它们的主营业务。车到手后月供四五千，每月还完车贷后已所剩无几，为了还贷根本停不下来。到头来发现最辛苦的是自己，赚的最轻松且最多的是平台和网约车公司，自己成了脖子上套着绳索不停在转圈拉磨的驴。

　　等贷款还完，这个时候车的电池寿命基本已到尽头，更换电池又是一笔巨大的支出，二手车又卖不了几个钱。车虽然是属于自己的了，但意义已经不大。有些师傅开了一两年不想干了，二手电车卖出去很难，烂在手里损失又大。于是乎，这两年网约车公司又“贴心”的办起了二手车收购的业务，他们会低价买走你的二手车，再转卖给需要买车又想省钱买二手车的网约车司机。同样也是再走一遍贷款的流程，这些旧车在他们手里焕发了第二次青春赚第二笔钱。

　　既然买车不划算，那就租车吧。首先得交一笔押金，我那个时候是一万，现在各个网约车公司之间竞争激烈，只需要交几千，还能分期。这笔押金最后几乎都是不可能全额拿回来的，黑心一点的甚至一分都要不回来。因为还车的时候，会里里外外仔细检查，总能挑出毛病来克扣一点押金，大概类似于新闻里的“提灯定损”那种情形吧。此外也总能抓到使用过程中所谓的违约情形，以此为理由克扣押金。比如，合同中约定未经同意车辆不得离开本市范围，一旦发现有离开本市的即算违约，但这种情况是经常会出现的。还有违章超过多久没处理、超过多长时间没保养等等都是违约，都可以扣押金。

　　最不合理的是，不管什么原因导致的车辆失窃、火灾等等，哪怕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也是要赔偿全部损失的。任何情况下，包括不幸突然患上重大疾病，都不能提前退车，否则押金没收，租金还得继续交。这是相当没人性的，假设有司机师傅中途突然患上重大疾病，指望押金退回来救命，这种规定无疑是雪上加霜的。还好，我平时跟租车公司相处的比较融洽，最后提前一个月还车的时候并没有为难我，只是象征性的算了点车身刮擦之类的车损费用。

　　对于有想入这一行的朋友，我建议不要着急买车，先租几个月或者半年的车试试，看自己能不能适应。如只是想临时过渡一下，送外卖干快递比跑网约车合适。因为毕竟不需要什么成本，干一单是一单，无非是赚多赚少，而开网约车是有成本的，不管买车还是租车每天眼睛一睁就是负债状态。

　　独自死去的老杨

　　我所接触的网约车司机群体以中年人为主，年轻人虽有但能坚持下去的不多。中年人面临生活压力大，职场招聘已基本和他们无缘，但因开网约车门槛低，只要有驾驶证、有体力和精力即可，因此和外卖员、快递员一起被并称为自由职业“铁人三项”。司机师傅们的来源也是各路神仙都有，有创业失败者,，有中年下岗者，也有刚踏入社会的失业青年，个别司机甚至曾经是名噪一方的企业家，可谓是藏龙卧虎。

　　虽说是自由职业，但其实在生活的压力下，司机早已成为被平台控制的提线木偶。每天的早晚两个高峰，是接单的黄金时段，单子会比较多。早高峰通常在早上六点左右，晚高峰则在晚上五点左右开始持续到七八点。早晚高峰时段出不出车，也是平台对司机的考核标准之一。坚持高峰时段出车的，相应的分和等级会提升的快一些，派单时也会得到优先待遇。有些租车公司或平台对司机会有强制要求，比如早晚高峰必须出车等。所有的平台都会用奖励机制来变相诱导操控司机工作时间，会推出一天跑满多少单奖励多少现金的临时奖励措施，但实际上，如果不从早上跑到半夜几乎是不可能拿到它那个奖励的。

　　司机们大都是没有社保没有医保的，但大多数人也只能先顾眼下，已经没这个闲心去为自己的将来考虑，无非小病扛大病等死。日常生活也很有规律，那就是早出晚归，很少有社交活动，生活单调。每天中午或晚上吃饭的时候遇上熟悉的几个人聊聊天发发牢骚，几乎就是一天全部的社交。

　　老杨，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我和他刚认识的时候他在一家保险公司，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平时好喝两口，喝七八两没问题。以前没事的时候，会经常约着一起聚聚喝上几口。后来他去开网约车了，基本再没跟我们聚过，即使偶尔出现一次也不喝酒，吃完就继续开他的车做生意去了。有一次他跟我聊起过，说他每天早上七点就出门，到中午做满200就回去吃饭睡一觉，醒来继续跑，直到半夜回去。我问他这么拼干啥，他摇摇头无奈的说了句，那还能怎么样呢。去年中秋节的那天，他独自一人死在了家里，因平日里早出晚归很少和家里人团聚，直到一个星期后他家人才发现。老杨是累死的，留下了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和一个尚在上学的儿子。

　　还有一位师傅，干脆把被子搬到了后备箱里，除了开车挣钱就是在车里睡觉，睡醒了继续开车挣钱。直到有一天，他睡在车里再也没醒来……

　　路在何方

　　老舍笔下的祥子，本是一个勤劳、纯朴、善良的青年，梦想靠自己的辛苦劳作买一辆黄包车，成为一个上等车夫。在旧社会的屡次毒打下，他失去了生活的勇气，由一个“体面的、要强的、好梦想的、利己的、个人的、健壮的、伟大的”底层劳动者沦为一个“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这是旧社会把人变成鬼的经典案例。

　　二十一世纪骆驼祥子们出路何在？

　　近些年来外卖员群体受到关注，但对网约车司机群体的关注度相对较低，最近徐峥导演的《逆行人生》也选择以外卖员行业为视角。其原因大概是外卖员群体工作环境更加恶劣，在大众视线中出现的更频繁，更便于进行艺术加工，更容易引起人们的共情。另一方面，也和外卖员群体维权意识开始增强有关。外卖员零星的自发抗争、相关自媒体账号的宣传，尤其是为外卖员争取权益的公益诉讼的出现，倒逼外卖平台做出了一些相应的妥协。成果虽然渺小，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毕竟有了一个开头。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

中士 · 2024-08-31 · 来源：深耕纪|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