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娟作品《我的阿勒泰》_文评_赵光华

读完李娟的《我的阿勒泰》已经半个多月了，我的思想还沉浸在祖国西部边陲的哈萨克族村镇上，那个简陋的裁缝铺和杂货店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这个家庭如同戈壁滩上刚刚移栽成活的树，一次次被连根拔起，又一次次在任何一个可以生存的地方生根、发芽。戈壁滩呼啸而来的北风，翻滚而去的流云，阳光、森林、河流都在生长和消亡，颠沛流离成了生命的常态。

李娟用富有张力的文字，独特的语言，细腻的描写，饶有兴趣地叙述，为我们勾勒出一幅阿勒泰的风情画卷，有阿勒泰巍峨的大山和奔流的额尔齐斯河，有哈萨克族情窦初开的少女和骑马追风的少年，有淡淡的情愫包裹星空满天的夜晚，有春天沙依横布拉克草原上被风鼓胀的帐篷，有夏季牧场上喧嚣盛大的阿肯演唱会，有入冬后瓷实的迢迢雪路，有戈壁、草原、森林、雪山、骏马和牧人......。本书以自然辽阔壮美的风光，淡然而缓慢的生活节奏，征服了每一个读者的心，阿勒泰的美渐渐深入人心。那些用文字构建的画面是多少疲惫的城市人心之向往、却始终无法达到的地方，阿勒泰不仅仅有美丽的自然风光，更是洗涤灵魂的“诗和远方”，阿勒泰成功地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人们都停下匆匆的脚步，搭上了去往阿勒泰的列车，寻找那种旷世的、理想化的精神家园。

去爱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乌鲁木齐回来，给家人买回来两只小兔子，她不在母亲和外婆身边的时候，是这一对小兔子替她陪伴他们，年迈的外婆吃力地抱起兔子，抚摸着兔子倒向背后柔顺的长耳朵，喃喃地说话，冬天的夜里，妈妈脱下自己的大衣，把兔笼子包起来，害怕它冷，外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在青草中艰难地弓下身体，放下笼子，打开笼门，放它们出去，外婆唠唠叨叨埋怨妈妈刚才骂它们狠了，兔子死后，外婆说，以后别再买这些小东西了，死了挺可怜的，你回来了就好了，我很想你。妈妈和外婆把对她的爱转移到她买来的宠物身上，这一对小兔子成了亲人之间表达爱的中介。因为债权债务，一批马来到他们家，她们没有去奴役这批马，更没有宰杀这匹可怜的马，李娟发出了这样的心灵拷问，如果养马只是为了吃肉，生活该索然无味到什么地步？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大爱的表现，通过这两个故事，刻画了家庭三个女人博爱的形象。爱是相互的，爱在细微的举手投足间，爱在生命万物之间，爱在人与环境之间，常怀一颗悲悯的心去感受大自然的脉动，尊重一切生命的存在。除了一对小兔子和一匹马，他们家还养了三条狗，分别是老狗阿黄、赛虎和小狗蛋，阿黄本是邻居家的狗，年龄大了，被主人遗弃了，被她们家收养，从此这条老狗幸运地成为这个家庭的成员，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三条狗在无边旷野中散步，他们穿过丛林，越过沙丘，一起去看被骆驼啃咬过的树，一起去呼吸，一起去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观景象。每个人都应该心存善念，一切为他人着想，天地间众生和谐相处才是地球本来的面目和自然的状态。

在遥远的北疆交通不便，信息闭塞，打长途电话成了亲人之间传达爱的途径，细细一根电话线串联起了遥远的亲情，李娟说，阿克哈拉村实在太偏远了，好像在地球的另一面，在她家商店电话机旁，动人的故事在电话机两头上演，母亲和孩子的对话很平常，李娟不完全能听懂哈萨克语，但传到她耳朵里的每一句都有温度，都饱含深情。一个打工的男人给远方的妻子打电话，没有一句肉麻的情话，满满的爱意稀释在家长里短和柴米油盐的对话中，这种亲情互动感染了身边的人，爱的暖流温暖着这个小小的商店。

李娟笔下外婆是一个饱经风霜，进入暮年的垂垂老者，她慈祥甚至有点可爱，她有一个特别的动作是吐舌头，做了错事或者高兴了都会露出这个小动作，这是小女人才有的动作，谁不说她有一颗年轻的心呢！她也有犀利、尖锐的一面。她说，我不能左右生死但并不惧怕死亡，死亡不是中止，而是另外一场旅行的开始。她还说，痛苦这东西，天生该用来藏在心底，悲伤天生是要被努力节制的，受到伤害和欺骗要去原谅，满不在乎的人并不是无情的人，当她知道外孙女选择不结婚，不生育，她没有责骂，也没有尝试去说服和改变，她选择了理解和尊重，她开明和豁达，与世无争。我们应该学习李娟外婆不管遇到何种痛苦和折磨都能坦然面对，“大不了吐吐舌头而已”的生活态度，文章通过肖像、语言、动作和诸多细节描写，一个被生活磨砺无比通透的老妇人形象鲜活生动地立于眼前。

她认识了麦西拉，在气氛浓稠的乡村舞会上，从此她的目光就追着他，看到他的时候，她两眼放光，搜寻不到他的踪影，她无比失落。她喜欢麦西拉完整而清晰的琴声，她希望看到他稳坐在喧嚣嘈杂的人群当中，麦西拉的琴声一拨响，她瞬间石化了，音律一声一声进入她的心中，那种感觉从不曾有过，也不会结束，琴声带来的感觉是那么坚定，那么忠贞……

她始终没有向意中人表白，直到麦西拉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爱是一厢情愿的，是纯洁的男女之爱，她没有让钻石般的爱情被世俗玷污，她的爱就像刚从母牛奶头下流出的牛奶，洁白无瑕。这种爱可以长留心间，值得一辈子去追寻。

去生活

家乡以外的某座城市或者乡村，一生可能只去一次，陌生人擦肩而过，一点气息都没有留下。歌里这样唱“不如见一面，哪怕就一眼”。珍惜每一次遇见，珍惜走进你生命里的每个情节，人生好比多幕话剧，每个被演绎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值得去回忆。李娟讲了一个摩托车的故事，文章题目很文艺是《摩托车穿过春天的荒野》，为了去戈壁滩更远的地方，为了去距离阿克哈拉两百多公里的县城，摩托车进入了这家人的视野，一个女生坐着摩托车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颠簸，那种在戈壁滩上被风撕扯的快意，那种摩托车抛锚后的惊恐，那种问陌生路人讨要到两瓶汽油后的欢喜，被描述得活灵活现，生活是文学的富矿，只有经历过，才有刻骨铭心的感受，读这篇文章，我仿佛置身于茫茫大漠中，看到在一条弯弯曲曲、滚滚烟尘的路上，一辆摩托车在费力地前行。

我认为，“滴水泉”一定会成为继“可可托海”后阿勒泰地区下一个网红景点。作者笔下的滴水泉是深藏在戈壁滩中的一块蓝宝石。滴水泉是死亡之地唯一的水源，它被比喻成沙漠晶莹的眼睛。李娟说，滴水泉是这片大地的神明，它的水，一滴一滴从无比高远处落下，一滴一滴敲打着存在这里的一切生命痕迹，一滴一滴地渗入枯寂的现实生活。

李娟在书中没有单纯去写滴水泉，她重点写了内地一对夫妻在滴水泉边讨生活的故事。他们执着、坚韧地守在滴水泉边，他们冲着天空仰起年轻的面孔，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又回想起了曾经给予他们生活的滴水泉，滴水泉成了他们的精神故乡。此处，滴水泉已经被注入了生命，它和人类彼此滋养，让生命延续。

李娟笔下，云是活的，森林是活的，一切有生命的个体都是鲜活灵动，在阿勒泰斑斓、浩荡的世界里，李娟用文字把听觉、视觉、味觉、感觉都给了你，这些东西牵绊住了你，让你留恋继而不忍离开。

人都在埋怨，无法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你为什么不坚定地去选择，只有向往的心是不够的，必须有勇气开辟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敞开双臂去拥抱你想要的诗和远方。

去受伤

在这本书中，李娟一直在讲述美好，他们一家人似乎就没有痛苦，没有受伤，但是细细品读文字，能感觉到这个漂泊着的家庭遭遇过或者正在遭遇的苦难，他们在不断舔舐和掩盖伤口。家要随着季节转场，不断地装卸货物，88岁拄着拐杖的外婆已风烛残年，无能为力，李娟的纤纤玉手磨破了多少次，有多钻心的疼？作为全家顶梁柱的母亲直起腰来要擦多少次汗？文字背后被忽略的情节读者能深深体会到。一场雨一场雪，间或还有冰雹，天黑透了，找不到生火的干柴怎么度过漫漫长夜？大雨中黑压压的森林，朦胧的山，陡然高涨的河水。帐篷在大风中被连根拔起，疲惫的妈妈和一瘸一拐的外婆在风中追赶着快要消失的帐篷。第二天她醒来发现自己裹着被子躺在一蓬青草之中，草丛上淡淡开放的小花还在看着她。

这些令人心碎的情节被她淡化，她没有给读者诉苦，她没有描写经历的苦难，她把受伤的日子写得那么美，那么富有诗意，一个人，假如你的脑海里没有苦这个概念，那么你所有的受伤经历都是一个亮闪闪的童话。

要过更好的生活，就要通过努力去改变，精明的母亲发现采摘野生木耳是一个致富的途径，她孤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险深入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为了采集到更多的木耳，她带着干粮，十多天不回家，她遇到过和木耳一样隐蔽的蛇。傍晚，如果搭不到顺路的车，她可能就要在夜宿旷野。去冒险，就会受伤，这是生活的常态，李娟眼里的这些苦和伤都不足挂齿，她的眼里只有幽暗寂静的密林中深深的绿，绿的苔藓，绿的树叶，还有穿行在绿色之中妈妈焦急的呼唤。

森林里的木耳突然消失了，曾经有木耳的地方都梦一样地空着，伤痕累累的母亲百无聊赖地在森林里寻找，她希望还能看到木耳，哪怕只有一朵，但愿她偶然发现的不是世界上最后一朵野生木耳。

“去爱，去生活，去受伤。”

李娟用文字原汁原味地呈现了她的阿勒泰，讲述了他们一家在阿勒泰的生活经历，他们以爱人之心享受着被爱，他们忽略了伤痛，目光始终锁定眼之所见之美好。外婆、妈妈、我、麦克西、骑马的少年，爱跳舞的哈萨克女人等人物真实躺在文字中。山川草木，风雨雷电，地球上所有的生命个体都值得我们尊重。我们要重新审视生活，重新定位生命的意义，拨正生活航船前进的方向，这样才能不虚此生。

作者简介：

赵光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第四届签约作家，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运城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作品60余万字，著有短篇小说集《林中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