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河_散文_赵秀萍

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没有大江的气势磅礴，只有岁月激起的浪花朵朵...

我是山间奔流的一条小河。

在我老家的村子里有唯一的一条小河，它从村西边的一个泉眼里冒出来，沿着村子南边的山坡跟，一路蜿蜒着向东流去。我知道它沿途又与几条大大小小的河流汇聚，最终从架桑漂流
的地方进入垣曲县。

十月回老家的时候，我去河边看了看。初冬时节，河沿上被厚厚的枯黄色杨树叶覆盖着，有的河面还横七竖八地搭放着收获后的玉米秸秆，越发看不清小河本来的面目了。现在的河水
越来越小了，河面也不再宽阔，走近河边，只看见它细细长长的一条，静静地流淌着，就像饱经沧桑后风华残蚀且瘦骨延喘的一位老人，让人怜惜。于是担心：会不会有一天河水会断
流或彻底干涸呢？那时，村里的人还能这样逐水而居吗？

但从我记事起的几十年来，也许它已经有几百年了，这条小河从来没有断流过，默默地供养着全村的人口牲畜以及路过享用的飞禽走兽。小河得益于这眼泉水，泉眼二十四小时不停地
咕嘟咕嘟向外冒着水，搅拌起水底的细沙，就像喷发的小火山，但却从来不停息。可能这眼泉水直通地下比较深，因此，这些年来它才不会受到地下水位下降的影响，而小河也没有像
周围其它地方的几条小河一样经常断流或干涸。

因来自于山泉，小河的水质很好。学化学的我曾经取这泉水在实验室里检测过，它含有丰富的微量元素锌、铁、硒、锰等，而其中的钙、镁、氯离子含量却低于现在特制的矿泉水，因
此硬度低，非常适合饮用。住在城里的人每次回老家都喜欢带上空瓶或空桶，灌上满满的水带走。在外地能喝上正宗的家乡水，吃着用家乡水做的饭，除了味道的甜香，还有一解乡愁
的满足感和自豪感。以前总有人说我的牙齿很白，白的透明，我想大概和小时候喝这泉水有很大关系吧。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老家山里度过的，与这条朝夕相伴的小河一起写满了许多故事，留下了许多欢乐，并静静地流淌在了心底。

那是在上世纪70年代，那个时候，这条小河的水除了现在的这眼泉水外，还有另外来自附近红岩沟和西沟过来的两处山泉水，三股泉水在现在这处泉眼旁边汇合起来，所以小河的水量
很大，水流湍急，河面宽处有两三米不等。那时，我们上学路上有一段路是要沿着这条河畔走好几里，一路上哗啦啦的流水声响彻山间，远远的就能听见， 此时总是听不清小伙伴们在
说些什么，通常说话都得要大吼大叫，费劲但开心。还路过有一处叫“无底潭”的潭水，当时我们以为它真的是没有底，一旦掉下去就进入了万丈深渊，后来知道它的意思就是水深看不
见底，而不是没底，其墨绿色的水面让人感觉好神秘、也好恐惧，旁边浪花飞溅，胆小的孩子从来不敢靠近它，比如我。那时的河水似乎充满了无穷的力量，小河也仿佛正是盛年，把
它最美的青春都呈现给了我们这一代人。 

村里人吃的水是直接从泉眼里打的，清澈冰凉。

至于小河，它总是热闹的静不下来。

大人们隔三差五就得去河边洗衣服，紧靠岸边放置的一块块大石头就是搓衣板，石头的前方常常是位于一滩深水区以便于漂洗。一些人家总有男人比较油腻的衣服，此时，在洗衣服之
前通常都要用锅灶里的碱性草木灰浸泡上一晚，然后再到河边用流水漂洗就很方便、很干净。洗衣服的女人们总是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八卦着东家长西家短，乐此不疲。这里也是大人
们经常淘洗麦子的地方，因为不是如今的机械化收割，所以麦子混有一些尘土和杂质，需要淘洗晾干再磨成面粉。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天的黄昏时分，这是小河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此
时，在山上放牧了一天的牛羊都要来河里喝水了。它们有的低头哧哧地拼命喝着，有的喝完水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来来往往的，仿佛此刻是牛羊们的盛会。也有的喝完水后似乎还意犹
未尽地不愿离开，就在河边嗅嗅水草或干脆再品尝点，有的站在那里傻傻地或呆萌地打量着同伴，有的干脆走到对方面前拱头甩尾... 也许它们是趁此时的聚会进行交流吧。它们应该有
自己的交流方式，只是我们人类不懂。

河边水草丰茂，长的最多的是薄荷、水芹菜以及一种开有黄色小花的蕨类植物。我爸夏天经常用薄荷泡开水喝，而我总是不喜欢薄荷的味道，可能长大后历经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我反
而喜欢薄荷带来的清凉，也不再排斥薄荷水的那股味道了。水芹菜是我们经常去割的，通常是割完后在河里洗干净了再拿回家，蒸拌面菜吃。它蒸熟后比现在市面上的芹菜拌面要硬一
些，吃起来有点苦，但芹香味厚重。开着黄色小花的那种植物有很多，不知道它的学名叫什么，它的茎干是空心的，我们通常摘上一节，趴在水边用嘴吹泡泡。

河里有许多小鱼小虾，但印象中河里的鱼总是长不大。那时我家养有好几只灰麻色鸭子，每天都要去河里吃鱼虾和水草。晚上，吃饱了的鸭子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大摇大摆着心满意
足的样子凯旋而归，第二天早上窝里总会有鸭蛋收获。鸭蛋个大，我们通常是吵着吃，很劲道，但我感觉没有炒鸡蛋吃起来嫩和香。那个时候好像我妈妈不知道腌制咸鸭蛋，因为我不
记得吃过那香喷喷流油的鸭蛋黄。小鱼小虾我们也会抓了来吃。虾米营养丰富，炕干后研磨成粉常常是婴幼儿的专属。我三岁左右的时候因急性肠胃炎脱水，延误治疗而大病了一场，
然后走路吃饭都不行了，我还依稀记得那时候家里人专门给我炖的那一碗碗乳白色的鱼汤以及散发出的淡淡清香。

那时的小河也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尤其是在夏天和冬天。

夏天的时候我们孩子们总喜欢去河边玩，那里凉快。我们喜欢穿着凉鞋淌水玩，这样脚底板不怕被河里的石头扎破。此时，水边花草上飞舞的蝴蝶、水面上轻轻跳跃的蜻蜓、水里突然
间游过来的小鱼、石头底下可能翻起的螃蟹等都是我们捕捉的对象。抓螃蟹是有技巧的，一般要挑拣大一点的且比较固定的石头，它的底下才可能有螃蟹，此时要突然地搬开石头，趁
水还浑浊的时候就立刻用手插到底部去挖，这样才不至于让可能的螃蟹溜走。我不知道怎么才是浑水摸鱼，但我肯定知道浑水摸蟹。而小鱼甩着尾巴在水里游的非常灵活，身体又很光
滑，很难抓住。还记得我们在水里玩的时候，有些调皮的孩子总是忍不住欺负那小的孩子，往人家小孩子身上头上拼命地撩水，此时，小孩子委屈的哭声往往会招来河埝上家长的呵
斥。

那时候泉眼旁边有一个很大的石潭，大约有十平米的样子吧，里面总有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小蝌蚪游来游去，我们小孩子常常脱了鞋子，挽起裤腿下到潭里和蝌蚪嬉戏，或者坐在石
滩边的石板上，把脚伸入水里，这时我们的腿肚子或小脚丫总是享受着游来游去的小蝌蚪的亲吻，软绵绵的像轻轻挠痒痒，那种喜悦以至于后来这些年我还经常会做梦。这时候，同样
也有不安分的孩子，抓上几个小蝌蚪用力往旁边的石板上一甩，立刻，小蝌蚪的肠子被甩出来了，还伴随着血，当场就死了，想想这是多残忍啊，怎么就不懂得爱护小动物呢。

有一年的夏天，我们在河里玩耍的时候，突然从河边的一颗臭椿树上掉下来一条深褐色的大蟒蛇，它在水里扑腾扑腾翻滚着，吓得我们魂飞魄散，赶紧从水里出来拔腿就跑，我至今都
没搞明白这条蛇是有意跳入水中洗澡冲凉呢，还是它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不会是有意吓唬我们吧？ 

那时的冬天感觉比现在要冷很多，尤其在山里。

泉眼在冬天是不结冰的，但因内外温差大，上面常常被一层水雾笼罩着，给人热气腾腾的感觉。

但那时的小河每年冬天都结有一层厚厚的冰，等到来年春天才开始慢慢融化，厚实光洁的冰面就成了我们冬天里天然的滑冰场。小孩子经常在河面上溜冰，我们称之为“打滑滑”。一种
方式是屁股坐在一个瓦片上，让别的小朋友从身后往前一推就自动滑走了，如果给瓦片底部再粘上一点雪，这样滑起来摩擦力小，会滑的更快，最能过瘾。也有因冰面太陡导致速度过
快而摔倒的，此时因为我们都穿着厚厚的棉裤棉袄，即使摔了跟头也不会有多疼。往往是前面的人滑到底时还来不及从冰面上站起来，就被后面迫不及待追上的小伙伴撞了个满怀，让
人哭笑不得；另一种方式就是直接用自己的鞋子底滑冰，人半蹲着，让重心低一些，此时只需要自己猛猛的一用力就滑走了。每次我们小孩们去滑冰，我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
一点，在那普遍没有手表的年代，此时我总会不停地遥望那山尖尖上太阳的光影还剩下多少，一旦山尖上看不见太阳的光影了，就意味着天马上要黑了，我们就得回家。滑冰不仅是速
度与激情的体验和享受，小时候的滑冰真的是能锻炼孩子们的胆量和勇气。

十二岁那年我离开了老家，到一百里外的山下读初中了，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有时一年只能回去一次，而这样的别离就是一辈子。再后来每次回老家，我总会去泉眼边看看，小河边
走走。看看泉眼冒泡的力量，也随手舀一点水尝尝；伸手摸摸河水的温度，也享受一下这清澈流水的抚摸；也会去找找小鱼小虾都跑哪里了；偶尔也会坐下来发发呆，寻觅童年的影
子…  很遗憾，我和故乡、和小河就这样生疏了。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由于地下水位的下降和“引泗济运”引黄工程的实施，故乡的这条小河水量一下子明显地小了很多。现在，仅有这一处泉眼在拼命地冒着水，但它喷射的频率和力量
都大为减小，慢慢地小河也就成了现在的模样，有气但无力了。愿小河溪水长流，永远滋养着这一方土地上的“居民”；也希望我们人类用水有度，不再贪婪，不再过度地从大自然索
取。

现在的泉眼。用泵抽水到蓄水池，然后再水管输送到各户家里。

作者简介：

赵秀萍  夏县泗交人，毕业于南京大学化学系，北京理工大研究生，高级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