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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鲁迅先生河东之行(村事民俗)一百周年_姚俊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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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9-16 08:48:39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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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年前的8月8日,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人之一,著名思想家、革命家、文学家、教育家鲁迅先生有过一次短暂的河东行游。

1924年7月上旬,当时的西北大学与陕西省教育厅合议,主持开办了一个暑期学校,特邀国内资深学者、社会名流到西安讲学。当时聘请的讲师共有14人,除了鲁迅先生,还有南开大学教授李济之、陈定模、蒋廷黻,东南大学教授吴宓、陈钟凡、刘文海,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李干臣,法国大学博士王凤仪,以及夏浮筠、孙伏园等。鲁迅先生所讲题目为《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他高屋建瓴、深入浅出,从文学艺术层面引申到精神道德境界,受到听众的普遍欢迎。本次讲学活动历时25天,于8月3日圆满结束,被文化教育界誉为“群英荟萃,各显神通,开创了古都文学艺术传承的新纪元”。

根据芮城、永乐县志记载及有关人员追述,1924年(民国十三年)8月8日下午,鲁迅先生偕孙伏园等从西安讲学返京途中,乘船至今芮城永乐镇,于码头附近访问村事民俗,与学校教职员工亲切交流,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印迹。

孙伏园(1894—1966),浙江绍兴人,原名福源,现代散文作家、著名副刊编辑。孙曾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任职,并担任李大钊秘书,参加了五四运动。他与茅盾、郑振铎等人组织文学研究会,积极推广新文化活动。孙伏园1924年创办《语丝》周刊,并兼任《京报》副刊编辑。他比鲁迅小十余岁,尊其为学长,在西安讲学过程中忙前忙后,兼做文稿整理工作。‌

孙伏园在《长安道上》一文中写道:“山西在黄河北岸,河南在南岸……后来回京舟经山西,特别登岸参观,上去的是永乐县附近一个村子,遍地都种花红(现称红果)树,主人请我们随摘随吃。本村共有约百人,有小学一所,无失学儿童,亦无游手好闲之辈,临了我们以四十铜子,买得花红一大筐,在船上又大吃。夏浮筠先生说,新鲜而至于现摘,便宜而至于白吃,是生平第一次。”

夏浮筠,即夏元瑮(1884—1944),浙江杭州人,为民国时期著名物理学家、教育家,就读于美国耶鲁大学,毕业于德国柏林大学,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同济大学校长。他翻译出版了爱因斯坦名著《相对论浅释》,为相对论在我国传播作出积极贡献,获赠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在西安讲学中负责团队生活起居。

从孙伏园文章中可以看到,鲁迅一行只是在永乐作了短暂停留,对这边的人文地貌、风俗习惯有所了解。他们放弃了原先由河东北上并州,穿越大半个山西的打算,走了一条经洛阳坐火车返回北平的老路,着实令人惋惜。像鲁迅这样众多的“名人名家”,如果仅为买点果子,到小溪旁捡上几块鹅卵石,临时选择在永乐停船,用“山西这边果木森森,发现别的船大多在这边停泊,方才特别登岸参观”加以解释,似乎有点勉强。大家既然认为永乐这边社会环境较好,完全可以安心住下来,如此仓促地选择离开,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1924年8月,《鲁迅日记》中这样记叙:“三日晴。星期。上午同夏浮筠、孙伏园往各处辞行。午后收暑期学校薪水并川资钱二百,即托陈定谟君寄北京五十,又捐易俗社亦五十。下午往青年会浴。晚刘省长在易俗社设宴演剧饯行,至夜又送来《颜勤礼碑》十份、《李二曲集》一部……四日晴。晨乘骡车出东门上船,由渭水东行……八日昙(意为云彩密布)。午抵潼关,买酱莴苣(即潼关酱笋)十斤、泉一元(因货币如泉水一样流通不息,遂有人将‘钱’称为‘泉’),午后复进,夜泊阌乡。”

《鲁迅日记》中所载阌乡,早年归河南省管辖,原为县城所在地,后与灵宝合并,和永乐镇隔河相望,1959年三门峡水库建成后,两地均属黄河淹没区。这里提到的“午后复进,夜泊阌乡”,应理解为鲁迅一行乘坐的船只离开陕西潼关,接着向东顺流而下,当天下午在山西这边登岸。从潼关到永乐直线距离十余公里,水路行船仅需一个小时,抵码头后尚有小半天的活动空间。

鲁迅一行在永乐停留期间,为何没有登临举世闻名的永乐宫,也未游览众多名胜古迹?他们马未卸鞍、亦未用餐,却顶着满天的乌云,来了个“夜泊阌乡”,究竟是什么原因?欲知端倪,还需从永乐镇文化教育界名人李经邦先生说起……

李经邦,字纶甫、号玉溪,生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李青年时品学兼优,得补廪膳生员,后调省令德堂就学。光绪二十八年(1902)为壬寅乡试秦晋并科举人。他先后在条阳、蒲阳书院、敬敷书院任主讲。1924年暑期,李先生回乡探亲时陪家人赴西安看病,闻知有故交来此讲学,遂赶到宾馆相会,并诚邀鲁迅他们返北平前借道山西,以拜谒永乐宫圣地、领略吕洞宾风采,还可参观义山祠风貌、见证李商隐名句,得到大家的热烈响应。因当时通信联络不畅,交通工具滞后,双方很难约定具体的会面时间,加之社会动乱,时局多变,鲁迅他们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李经邦那里也只好等一天算一天。8月8日清晨,李先生看到华山那边云遮雾罩、黄河水道波涛汹涌,料定不会有渡船靠岸,便在当天上午乘马拉轿车离开永乐,应邀赶往蒲州古城,参加一位好友来日为儿子举办的婚礼。为预防万一,特嘱家人抽空到一公里外的码头打探。

当年永乐镇西面约十公里处,有座著名的西山书院(后改为第四模范小学),节义里晚清学者姚先科曾在该校任教,暑假前被教育主管部门派往永乐附近一所小学助考。据老人回忆,8月8日下午,校长兴冲冲地告诉他:“西安来了几位文化界名人,要赴永乐镇拜会李经邦先生,没想到他突然离家,想借机来学校参观访问,请做好记录!”

学校教职员工听到上述消息,赶忙张罗迎宾。不一会儿,客人们鱼贯而入。在小教室就座后,大家闻知该村共有100多号人,30余名适龄生均已入校,其中包括多名女生,暑假前考试成绩平均超过80分,纷纷露出惊异的表情。有客人提议:“请周先生代大家表述!”接着有位精神矍铄、留短胡须的长者施礼:“请问校长,孩子们喜欢上学吗?”对方妙答:“有的年龄不够,还盼着快点长大呢!”周点头:“知识就是能量,争先者必有作为。刚才说学生考试成绩优良,为何未见出榜公布?”校长答曰:“出现了好几个相同分数,一时间难以排名!有人建议在考卷整洁度或笔体上分出优劣,有的提议暂缓出榜,敢问先生有何高见?”周笑了:“无需节外生枝,建议女生优先,或以姓氏笔画为序。”校长作揖:“先生此意甚妙!”周先生询问了学生们对古诗词、文言文的态度,作业布置及课外阅读之效果,建议多读些国内外名著。姚先科谈了“课外阅读要选好书,那样可以学到社会知识,提高思想道德理念,还可增强写作能力,否则就会产生‘看热闹、图高兴’之效果,反倒耽误了主课”。周先生表示:“教师应尊重学生的选择,培养大家学习兴趣,可将古文诗词转化为故事来讲,旁征博引、潜移默化。同时,教师应严格操守、以身作则,让学生们切实领略‘灵魂工程师’的风采!”姚见大家不住点头,悄然做了记录。

访问结束后,姚先科方知那位周先生就是鲁迅!大家来到相隔不远的巷道内,恰好遇见几位挑着红果的中年妇女,她们发现客人相貌不凡,纷纷放下担子让道。校长上前介绍:“这位是北京来的周先生,想和诸位拉几句家常……”周先生一边鞠躬:“各位大多从清朝过来,怎么当年没有缠足啊?”有妇女回答:“大人没工夫,孩子们不喜欢,糊里糊涂走过来了!”有人解释:“我们村的同龄人,全都长了一副大脚丫。”周先生问:“不是说三寸金莲,贵为上人吗?”有人摇头:“咱穷人不讲究贵与贱,省得耽误了下河滩、种庄稼。万一遇上个灾年,出去讨饭也不赶趟!”校长一旁直言:“清朝皇上要将妇女们缠起来,把国门锁起来,让洋人们打进来,近几年又有军阀搞内战,老百姓日子越过越难冒(方言艰难之意)了!”周先生点头:“辛亥革命后,孙中山先生提出……”

访问期间,恰好有李经邦家人过来,欲带客人到府上小憩,待先生回来再作计议。有人看到云层不断加厚,还有挎枪者张贴“悬赏布告”,他们人生地不熟,担心出现意外情况。大家经过协商,决定改变行程,天黑前渡河到对岸的阌乡县城,然后经洛阳返回。

1959年三门峡水库建成,古老的永乐码头销声匿迹,鲁迅先生所访之处也变成了河滩。据老一辈追忆,当时黄河北岸有“六垛十八村”,如河头、高头、营里、源头、桥西、镇北、招贤里、岳村、桃园等,鲁迅一行于永乐码头登岸后,应该在距离最近的地方驻足,黄河蓄水前附近有三所学校,难以断定究竟去了哪个村庄。

20世纪90年代,《山西日报》记者杨玉印得知节义里有人聆听过鲁迅教诲,建议我写一篇记叙文。当时姚先科老人已去世,其嫡孙姚敬宏常以祖辈结识名人为荣,我反复询问过这位老同学,他翻开发黄的小本子,上面除了与客人们对话,未发现其他方面的记载。

姚敬宏告诉我,其祖父生前多次谈及鲁迅等人的永乐之行,对没能留下名人笔迹墨宝懊悔不已。据说李经邦从蒲州赶回后,闻知错过了与鲁迅见面的机会,禁不住摇头叹息:“周树人及众多名家光临永乐,未能兑现西安承诺,实为老夫之过也!”

鲁迅一行1924年离开永乐,从此再未涉足山西。但是,他对河东人民的热切情感,对黄河传统文化的了解、敬佩与向往,却是毋庸置疑、有目共睹的。正是这短暂的永乐之行,拉高了鲁迅对山西的关注度,使他恋上这里的风土人情,并向三晋文化界人士伸出友谊之手。如石评梅、关露、荆有麟、景梅九、李健吾等,他们在不同时期遇到鲁迅先生,相互间都有过真诚交流,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鲁迅日记》中多次提到山西女作家吴曙天,她也在散文里描述过对方的日常生活,可谓“知己知彼”。

河东籍作家李健吾当年在北京上中学时发表了《终条山的传说》,被鲁迅选入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他认为“《终条山的传说》是绚烂的,虽在十年后的今日,还可以看见那藏在用口碑织就的华服里面的身体和灵魂”。

河东籍学者董大中先生编写的《鲁迅与山西》,详细讲述了鲁迅与山西学子深层次交往,从多个方面提出了较为独特的见解。

鲁迅先生早年熟读司马光《涑水记闻》,后来屡次提到芮城永乐宫、永济鹳雀楼,还在文章中写了“带着两包闻喜煮饼探望友人”。他的日记中也记载有“冀君(冀朝铸之父)送汾酒”内容。

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在上海逝世。李经邦、姚先科闻知后深感震惊,当即给治丧委员会及家属发去唁电。十多天后,他们和当年接待鲁迅一行的校长专程赴西安,参加辛亥革命的元老、河东籍学者景梅九与古都社会名流倡议召开的“鲁迅悼念大会”,表达了对文坛巨擘的深切敬意与真诚怀念。

景梅九先生悲痛之余,写下二首《悼鲁迅》诗句,直陈“庐山真面无人识,鲁迅原来却姓周,只为一篇《阿Q正传》,顿教声誉遍环球。”“君是东方高尔基,摇旗呐喊震萎靡,横冲直闯入文阵,苦斗精神死未疲。”景梅九二十世纪初日本留学时,就与同在东瀛的周树人有过交往。没想到分别多年后,对方改用鲁迅笔名发表文章,一度让其蒙在鼓里,知情后迅速取得了联系。

1936年11月7日,西安各界举行了鲁迅悼念大会,当局以“维护治安”为名,出动大批军警干扰破坏。景梅九冒着风险登台演讲,他读悼词间振臂高呼:“逝者如斯夫,鲁迅先生虽然离我们而去,但他的精神不死、浩气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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