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巷的饭局_散文_陈立军

东巷和西巷，隔着一条进村的水泥路，窄窄的几米，两个巷子人的生活习惯却大不同。

东巷是老巷子，西巷的人都是从东巷分出来。可西巷人多是看不上东巷人，觉得东巷人古板、守旧。巷头第一家大方的爷爷，就是西巷人经常嘲弄的对象。

在大家的印象里，大方的爷爷必是老秀才的模样，除了夏天，一年中其它时间都戴顶起了毛的旧瓜皮帽，一副缠着绳子以便挂在后脑勺的古董老花镜，不离手的二尺长烟竿。家里来客的时候，老先生手握烟锅，烟竿搭在胳肘上，另一手作出请的姿势。

那样的作派，极不合西巷人的口味。他们觉得，每次回到东巷父母所在的家，吃饭的时候，男人们端坐在饭桌上，女人们在厨房里忙忙碌碌，饭菜上桌，老辈不动筷子，小辈们再饿都得干看，忍着，简直就是活受罪。

西巷的爷们，收工回家，女人的饭已做熟。大大咧咧，自顾自盛上一大碗，抓双筷子迈出大门，蹲在家门的台阶上，或是巷子中间大槐树下，吃得津津有味。间或有人经过，张个口就是招呼，不用说话，一会，那人也会端着大碗，边吃边唠，不一会，台阶上就蹲了一溜，槐树下圪蹴了一堆。

女人们也时常会加入到这样的饭局中，不过她们多是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悄声地谝着。不像那帮老爷们，吃着饭，抬着杠，肚子饱了有劲，经常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筷子都把碗敲出豁来了。这时候，女人总会剜着眼，小声地骂着自家的男人不顺眼。

孩子们也会端着碗，坐在母亲身边小口小口地吃着。大点的有时候加入到老爷们的阵容里，看着父辈们在一起，说着生活的苦闷，庄稼的得失，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这样的惬意，东巷的人却看不上眼。

他们也不嫌脏，太不讲卫生了！

东巷爷们们这样埋汰的时候，女人们也会撇撇嘴，以视不屑。

西巷的猪猪们，也常常小媳妇一样，在饭点的时候，在巷里扭扭捏捏地走来扭去，小鸡们也骄傲的大姑娘样溜达得旁若无人。更可气的是西巷人不嫌脏，时不时还扒拉出几条面，逗得鸡们你争我抢，鸡飞猪跑的，有点乌烟瘴气。

不过，这样的惬意也不会太长了。大方的父母不在的早，爷爷由大方小方兄弟二人轮着伺候。下个月老爷子就轮到西巷的大方家了。

东巷的人抱着看笑话的心思，却发现老爷子在大方家也过得蛮滋润。天气好的时候，大方早早把爷爷的竹躺椅安在大槐树下，吃饭的时候，大方把饭端来，陪着爷爷吃，吃完饭再给爷爷端杯水，给爷爷点袋烟。左邻右舍的人闲着没事逗老爷子：

爷爷，你是民国生人还是清朝生人？

爷爷，你们年轻时看上哪个闺女没媒婆咋办呀？

......

老爷子一会儿气得直捋下巴三寸花须，一会儿又逗得摘下花镜直抹眼泪。

有时候东巷的人出工或收工碰见了老爷子，也会停下来，问：

爷爷，住这舒坦还是在老屋跟着老二舒坦。这里吃饭没有正儿八经的饭桌，能受得了吗？

老人家忙说，都挺好，都挺好。你看，他们都羡慕我跟我重孙女逗气呢，可我重孙子有好吃的就只给我吃。

细心人能看到老人家说话的时候，偷偷抹了两下眼泪，显然是有些激动。

大方的儿媳妇是娃在外面打工认识的，儿媳妇娘家在邻村，两个人生了个女。一晃，孙女大了，考上大学跑远了，再后来，巷子里年前年后，多的是扛着塑料袋子裹着被子外出打工的人，也多的是拉着行李箱箱上大学或在外工作的年轻人。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在远处有了亲家，小巷冷静了下来。

咱们的习惯要改一改了。娃们看不惯，为了娃娃们，咱们也都在家里正儿八经地吃饭吧，免得娃娃被亲家看不起。留守看巷的碰上面了，少不了这么感慨。

可孩子们呢，一年也许只在过年过节那几天闪个身影。平日里各忙各的，上学、打工、忙工作。巷子里空荡荡的，黄昏或者入夜的路灯下，也许能看到三两个老人凑在一起。

想坐在桌上吃饭了，人，却围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