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康中是一座桥)_散文_张天恩

 张天恩儿子初中头学期，考了年级第一，学校锣鼓喜报到家来，我有些懵，老师说横向排名68，首次跻身全县前百，中考上运中绝对拿下。我问多少名能把康中拿下，老师尬笑了，道，这几年咱最好全县129，今年可是了得，猛窜这么高，但眼下还没敢往那儿想，搭着梯子够月亮，差太远了。

没念乡中不知道，念了乡中心料峭，高中想奔康杰，咱得赶紧另想法儿。

全县好初中，仅只运中两个班，咱两眼摸黑，惟有到康中去找张保安老师。

张老师是哥当年的老师，却也是我们的亲人，哥没上成大学，我也没念成高中，老师心觉惋惜，非要他供我上学俺承恩未应；后把手教照相，指路挣钱，拿我们就当自家孩子了。老师也属底板不行，成份和咱同类，他家槐树凹盖房，我哥俩驾辕拉稍大小工，硬没含糊。那天去说这事，老师早知我心谋划，想教儿圆梦，即领我去见了运中特级教师潘思嶂。


老朋友开门见山，潘说要搁张老师家娃非念不可，你这学生家的，不行，名额太难。张老师说就按自家孩子，潘老师笑了，倒也姓张，可你家娃娃都知道，过不去的。初中拢共两个班，地区县上领导娃恁一堆，这是主演，剩下的也多是有鼻子有眼，难缠难管，村里孩子根本你沾不上边，也看不住摊。支招夏县鲁因学校不错，风头很劲，这几年甚是出彩，他可以介绍。张老师说他常去进修去学校带课，这顺茬。我都道谢谢了，鲁因不用麻烦，娃他老舅教育局长，告辞。

鲁因原本只晓为夏县大村，印象就是漏挂面，卖挂面，翻鸣条岗40里，一刬土路特背特难走。学校成绩不差，倒也听他老舅提过，那会儿就没往心搁，今天两位老师认准都说行，且又别无捷方，牙一咬，和娃去了。

眼见比想的还烂糟，房舍教具桌椅板凳，没一样入眼，围墙都还带豁漏，这凭啥呢。见了张志敬校长，他很热情，说领导亲自嘱咐过，知道是好苗子。这当儿他也瞄到了我眼中的不屑，叫老师把娃领去安顿，给我简单说了学校的情况。

先说成绩硬指标，考取重点高中全地区三连冠。前多时教育局来人考察，评审地区重点初中，两次凑巧都是下午四点多，院子里一派寂静，没有嘈杂，问学校这咋就放了，答曰娃在上自习，慨叹如此良好的学习风气，中考夺冠之诀窍，概已窥出二三。

又对我讲道，鲁因学校本来连乡中都不是，就是个村办，这村大，6000多人，坐底学生好几百。原先成绩可不行，近几年新上来个书记，人家就是在校的大学生，家境遭变无奈肄业回来了。一心盯住拗住，撞到南墙也要改变村里的教育现状，改变村里娃的土疙瘩命，依了自己的未竟之愿。


啥事好办不好办，看你使没使心办，态度是关键。

村里也没有啥招好使，就是扑下身子、一门心思对学校关心，对老师好。你是班主任，你是主课老师，你屋收秋种麦，过冬拉炭，就连你媳妇坐月子的红糖鸡蛋，都会给你安顿得妥妥贴贴，教学使心不使心，盲人拿布告，你看着办吧。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了最难解决的问题——老师不是在为你学生负责，为你家长负责，人家是在感恩，为他的无以回报的村长负责！然目的都是成绩，殊途同归，爱为谁负责你尽管负责。

娃在这儿一下子卯上劲了，总成绩没下过全县前三，数学、英语轻辄状元，你说老师水平比乡中能讲究多少。想华坪女高的张桂梅校长，再比白铁脸不变色的中国男足，就知道使心不使心，天差地别决然分。

中考时，乡联校加学校，合伙打气拧螺丝，想叫娃全县夺冠，集体个人双上榜，谁料正半道撤火，运中提前设三科竞赛把娃撬走了。我本不悦，乡长说他叔徐放明是校长，重点班和康中一样一样的。康中上告巧掠全地区学霸（运中属县办），胜诉，娃做中考；冲刺期惜时如金，一个半月的浪荡耽搁，遗憾拿了全县第二。

开学那天，铺盖行李我去送他，张老师在大门口等着，一位负责报到的老师说：这位家长，你们和张老师啥关系嘛，老人家70多岁了，在这儿硬是等了一个来小时。张老师有些激动，说：这娃他爸就是康中的，成份不好没念，我等了不是一个小时，是整整22年，今天，真正的康中生——回来了！

俗话讲，前头有了辙，后头不粘泥，也想叫老二去鲁因，可见上郭路好又近些，就先在那儿念了。谁料期末前三都能错失，我脊背拔凉，吓得赶紧把他给弄了回来。

娃比正常小两岁，到学校一看，乱糟他妈叫乱糟，乱糟到家了。罩灯被偷啦（停电），床单抛丢啦，枕头都叫人家娃扔到房顶枯抽啦，我气狠地在他后脑勺搧了两下（娃那么小，想就心疼），当即回来又40里连趟赶到鲁因。第二天数学竞赛拿全县第一，老师笑道：咱家孩子就是来为鲁因争光的。

鲁因土路太难走，又觉得礼拜常是肯下雨，得费七、八个小时，能顶冬日一整天。西沟诚荒凉，动不动岭上老鹰扑兔娃。孩子仅只有10岁嘛，还馍兜菜布袋硬硬压着，即便是当年那穷困日月，有几个娃受过这号恶症。

一次星期回来，还没走哩雨就又下开了，父子俩披上尿素袋，骑洋车往东先淋12里到水头，他再坐公交往西50里拐安邑，然再公交东南20里颠裴介，再粘泥滑路圪扭8里到学校，整一个之字还带把。第二天我去公社，家在安邑的乡长李安成说，铁蛋（二子昵称）娃这么小，可是真真耐操磨，他昨天路过车站凑巧碰着，娃见他伯急得想哭，说两趟车都没挤上去，乡长等车过来，把娃使劲硬是给助了上去，他说着，我俩的眼睛都有些湿了。

鲁因学校真的很苦，冬菜主打胡萝卜，菠菜吃出刺藜核（菠菜籽），开水喝到底，茶缸子一划一道泥样样，可中考就是愣出活，一年康中三十好几，能顶现在俩小县（那会还不兴分名额）。当时有个笑话，夏县高考龙摆尾，局长上台做检查，娃他老舅开口先说了句：胎面（最白面）都叫人收走了（还有俩初中也好），净麸麸我能蒸下剃头糕（专用好馍）？满场人全都会心地笑了。

临到闺女上初中，鲁因全盛过去，花儿败谢，有人说麻将歪风给刮的，有人说书记退位致瞎的。我宁愿相信后者，若彼人在，别说麻将风，十二级台风你都刮不垮！

学校没有好去处，只得覆辙上郭，20里慢坡路洋车连骑带推，小女儿没伙伴只她一个人。有回路过公村，倒霉孩子放狗乱撵，吓得娃说死都不敢再去上郭了。

没法姑且待乡中，踅摸周边选择，半斤八两，筷子筒里拔旗杆，把娃转到我老师做校长的运城解放路一校。

解一是小学头年戴帽的初中，师资力量，教学经验，啥都欠火差池些，三转两不转的，对孩子夯实基础，系统巩固，肯定是有着无以弥补的损失，中考差一分不达康中线，我顿失语。

其实运中副校长提前到解一找过闺女，免试奖金几多优惠，再说娃都没应口，咱却栽了。

康中同意破格录取，然至开学近日，中专减员下压，校长会上宣布，原名额取消。副校长樊西理站起来道：“学校刚叫我通知被录取，又叫我通知被取消，这话咋给人说呢？早不要人家还能找运中，一两天开学你叫娃上哪去！”校长说，这咱不管！老师又道，“俩哥哥北大清华，全校知道，小妹也是考数学突发痢疾影响，老师在场，你看人家娃有潜力破格录取，又出尔反尔无辜取消；是的，她即临开学没处去，咱可以说不管，但运中借此十三县臭你，贬康中绝情寡义断无人味儿，看明年还能招下好学生么。”

校长掂量后算没食言，闺女坎坷后算没撒气，仅比北大高一分，胆怯报了北科大，我想若无初中转学贻误，她比大哥二哥，定然是不会逊色的。

大儿子曾认真地对我讲过：“爸，我学业成就的关键，不是从鲁因考到康中，也不是从康中考到北大，而是从王范转到鲁因，这一步，咱们真的是走对了”。

哥哥领对了，弟妹跟顺了，全家娃跳出农门，彻底改变命运了。

多年后孩子们回来，三小家（姑爷人大亦康中）在康中门前合影，下方留白端正书写：康中——是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