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老师_散文_郭爱英

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村里来了一位新老师。只见他着一身灰蓝色中山装。宽宽的额头，尖尖的下巴，瘦瘦的脸显得眼睛大而有神。头发虽不是很多，头顶上那几根却倔强地站立着。他个子不高，还稍稍有些探肩，但人却很精神，年龄也许五十多岁的样子。

听说他是从夏县调来的，是落实政策，被“平反”后安排到我们瓦窑小学教学。我们这些山里娃，不知道夏县在哪儿，也从来没听说过夏县。觉得老师的家离我们很远很远，更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老师姓吕，名青云，我们都叫他吕老师。他会用毛笔写字，还会画画。他为我们编儿歌，教我们唱许多好听的歌曲。

我们的瓦窑小学修建在公路边，房屋座北朝南，后边是一条公路。一排平房，两个教室，四个年级。有两个单间是两个老师的办公室兼宿舍。

吕老师夏县口音比较重。他教我们《我送奶奶上民校》，念“奶奶”时，念成“lai lai”，我们也跟着念“lai lai”，他自己觉得好笑，便笑起来，我们也跟着他笑。

他表扬班里的同学，就会编一段顺口溜，用毛笔公公正正写在白纸上，贴在教室后面的墙上。或者写一段名人名言，让大家抄在摘抄本子里。吕老师能写会画，知识面广，教学方法灵活又有创意。同学们都很佩服他，称赞他是好老师。

吕老师尤其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从不向学生发脾气。教三年级的那个女老师，上课总是拉着个脸，对回答不上来问题的同学凶巴巴的。吕老师在课间时，好多同学围着他听故事。他讲夏县是禹王古都，讲禹王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讲唐诗，讲李白，讲宋词讲苏轼，讲红军长征……他讲到开心时，往往就会手舞足蹈，有时甚至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吕老师上课简直就像上了戏台，动作幅度很大，表情也十分生动。如果学生回答问题对了，他会哈哈大笑，嘴巴张的很大，夸张地说：“哈哈， 同学们真厉害，全都答对了！”开心的咧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如果学生答错，他一面嘴里叫着“不对，不对”，一面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故意把嘴撅的高高的。要么眼睛瞪得大大的，做惊讶状。他讲课风趣幽默，通俗易懂，融会贯通，课堂活跃，气氛融洽，学生都爱听他讲课，学习成绩进步明显。吕老师的循循善诱，谆谆教导，有时候对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来说就不起作用。吕老师就会拿起小教鞭棍“当当当”地敲打桌子或黑板，并大声吼我们，或者用眼瞪我们。我们知道老师发脾气了，一个个就乖乖的听他的。他的教鞭棍从来没有打在学生的身上，就是为了教生字指黑板的专用教具，也许还是吓唬我们的玩具。

只是吕青云老师在我们村小学只教了一年，就被调到一所中心校带毕业班了。听说吕老师要调走，我们都哭了，都舍不得让他走。不同的是，我们升上五年级的学生却很高兴，因为到中心校又能见到吕老师了。村里来了好多家长，拿着自家果树上结的果子送吕老师。

我到中心校上学离家有五里路，上的是河阳中心校。住校生每月需交口粮，主要是米面和伙食费。一天三顿饭定时定量，每人早上两个窝窝头，就是玉米面发酵后，不放碱面蒸出来的窝窝。中午馍馍、小米粥。晚上喝的稀米汤能照见人影，只有一个窝头。吃菜都是自家带的腌咸菜。就这样的饭菜，总是吃不饱，饿肚子是常态。我们这些孩子正在长身体，尤其是那些男孩子，一个个面黄肌瘦，整天净想着怎么填饱肚子。

记得有一天上早读，我看见坐在最后一排的哥哥，头上冒着虚汗，双手按着肚子，眼里噙着泪水，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不一会便靠墙瘫坐在了凳子上。我赶快跑去告诉吕青云老师。吕老师很快来到哥哥身旁问话。哥哥只是低着头不吭声。吕老师赶紧跑到灶房要了半个窝窝头让哥哥吃了，几口窝窝头下肚，哥哥才慢慢好起来。吕老师叹了一口气，说：“唉，孩子这是太饿了！”这一段往事，我和哥哥啥时候说起来都会感念吕老师。半个窝窝头的恩情，让我的父母也一直念吕老师的好。

那时的冬天，天气格外寒冷。教室里虽然生着炉火，但在偌大的教室，四处透风，教室里又没有门帘，不合扇的门板被寒风吹得吱吱作响，我们不得不找一根木棍顶住。西北风扑打着麻纸糊的窗户，冷风挟着灰尘直往教室里灌。我们就用草稿纸在窗户上补补丁。同学们的手脚冻得生冻疮，肿得老高。写字时，握不住笔；吃饭时，抓不住筷子。吕青云老师心疼学生，就让我们到他的办公室里烤火，让我们到办公室暖壶里倒开水喝。


吕青云老师在“文革”动乱之年，历尽磨难，受到不公正对待，内心有极大的冤屈。尽管经历了那么多的灾难，他仍然保持一颗纯洁善良之心，他对学生的好是发自内心的人间大爱。
我上初中就到杜村中学。吕青云老师在河阳又教了几年就退休了。听说他退休回了夏县老家，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

后来我也当了老师，几十年的教学生涯里，一直有一个敬业的示范，一个高大的楷模，就是吕青云老师。我也像他那样，认真教学，关爱学生。这时，我不由想起那首感人肺腑的歌曲：“小时候我以为你很有力，你总喜欢把我们高高举起。长大后我就成了你，才知道那支粉笔，画出的是彩虹，洒下的是泪滴”。这首歌，道出了莘莘学子对老师的感恩与怀念，唱出了对老师的深情厚谊。而今，我和吕青云老师，“曾为恩师、今为同事。”只是，老师老了，我也步入老年人的行列……

同学相聚，还会提起吕青云老师，还会谈起那些难以忘怀与他有关的往事。吕青云老师如果健在的话，应该是百岁老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