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宇辉大赞却被骂的绝世壁画，永乐宫究竟值得去看吗？

前两天董宇辉携团队到山西永乐宫，在景区安排下在殿内进行了直播。此事遭到当日游客和网上古建、文物爱好者的控诉。

游客怒斥景区未提前通知，直播清场导致他们在烈日下等了三小时；网友吐槽普通游客不开闪光灯用手机拍照都不许，网红却可以打灯拍照开直播，质疑景区双标、伪文保。一时间董与景区双双站上风口浪尖......

正巧笔者上个月刚去过永乐宫，永乐宫的精彩与现状如何？最后结合亲身体验聊聊景区的做法合理与否？

小长假过半到山西芮城，放眼望去“街趴”的车能溢出停车场两里地，主力是“晋”字头车牌，足够看出永乐宫在本省的名气了。停车场杯水车薪，原设一半大巴车位，当下被横七竖八的小车肆意占领，看来“黄金周”自驾客的蜂拥而至令景区有些手足无措。顺着保安爽快地一指，我们也加入“街趴”。扔下车向宫门奔去，连背包都激动颤抖……

对永乐宫的认识一般分三个阶段：没听过哎 -- 好美好精彩 -- 太绝了哇!

一旦对山西古建或壁画产生兴趣，不出几分钟它的大名就会跳入眼帘：永乐宫 是保存较完好的一组元代官式建筑群，拥有 现存最大的元代水陆壁画，其四百余平米的精彩比文艺复兴还要早！从壁画面积、人物、等级和精细度等各方面来说都可谓“地表最强”、值得一看。

它的建筑原是在唐末吕洞宾祖祠上扩建而成的纯阳观，被火灾损毁后于元代(13世纪)敕建升为万寿宫，也称永乐宫，是 全真教三大祖庭之一。除朝元图外，它还拥有关于唐代道教祖师、“八仙”之一吕洞宾的巨幅连环壁画。

穿越而来 

经过芮城新建的一对望楼，马上就要与穿越时空而来的永乐宫和诸位仙家相会，还怪紧张激动的呢！说穿越，因为永乐宫是七百多年前在县西南的永乐镇建起的，20世纪50年代，因三门峡工程被搬到县内魏国都城遗址。背井离乡，好在离的不远。

在塞满的停车场外“街趴”了车转身就跑，万一有人龙相迎呢？好在并没有队，不过这里已和当下不少景区“对齐”，赶时髦的增添了石牌坊、大广场和房檐下不断飘过红字的电子屏……一丝不祥飘过心头，不会真像网友抱怨的那样管理方式“特别”吧？

第一进院里有座悬山顶、青砖拼花的明清宫门迎人。接下来结构规整的一门三殿就是元代建筑了。 

无极门 

原有的道教“看门神兽”龙虎泥塑不复存在，令人难以联想其 龙虎门 的别称——游完整个永乐宫才发现，何止龙虎，三清与全真七子的塑像竟无一幸存，只能用画卷替代——而这不妨碍它兼作戏台，美观又实用、齐全不铺张，奠基了这次山西古建筑之行的最强印象：人看戏，神也看戏。不论何神，为表尊重，都给演戏。不论祠堂、道观或寺庙，戏台都要安排。

最大水陆壁画 

主殿 无极殿 因供奉着道教的最高三神，又称 三清殿，也是现存最大、艺术价值最高的元代壁画《朝元图》所在，多数人都是为它而来。香炉前方本有缓坡通向殿前高台和正门，大概因假日人多，景区将它拦起，用围栏导流观众去两侧台阶。于是阶下挤着几堆正为导览纠结的游客，有的在望导游兴叹、有的正和商业推广耳机的复杂注册流程搏斗。

大殿前门挂着商场同款长塑料门帘，左侧设一组消防器材火红耀眼。平台中央立牌曰“限时30分钟”，进出者在两旁穿脱着鞋套，伴随着大喇叭循环“鞋套先不要扔，下个殿还能用”的BGM。

期盼的道观仙气恍惚中被嘈杂冲散，两米高的琉璃鸱吻下，庄严大殿换了气质，殿前石狮一只嘻嘻直乐、一只哈哈咧嘴，可能和我怀着对这荒诞场景的类似困惑。为了文保，当下我们应该，或只能接受些许与古建不和谐的配搭。当然分流和鞋套还是值得肯定的。

无极殿檐下灰扑扑的细密金属网能防鸟雀筑巢，网下斗拱间的龙雕部分脱落了，彩绘沧桑、细节模糊。我们在山西北齐壁画里能看到建筑檐下类似的网，看来应该不是现代发明。

是日天阴、殿窗未开、长帘盖门，内部也无照明，跨入先两眼一黑，只能凭第六感探测到高密的移动人墙。（也有去过的朋友说感觉亮度还行啊能看清。看来这类景区的参观体验受天气情况、是否开窗、是否有导游打光影响较大）



蓝色高光处墙面为《朝元图》

等视线逐渐适应昏暗，头顶的元代木作天花和六眼精美藻井立刻散发皇家气派（毕竟是敕建，千万别光顾着壁画而错过它们了）。殿中央代表道教核心的“三清”画像两侧，一墙高的朝元队伍数百神仙逐渐显现，他们面朝同向，在门帘掀落的光线明暗中奇幻飘动。


勾陈星宫天皇大帝

天官、天神、星宿、玉女等众仙家可谓“万神空巷”，前来拜会三清。即便认不全，还是能找到福禄寿、孔子、仓颉，头戴光环的日月二神，昏暗中面颊“白到闪光”的水星女神凭一己之力“高光”出了金木水火土群神……每位的刻画都富有个性，从面相、肤色、表情、动作到衣饰都细节各异。

、朝元图 局部 (画册)

壁画整体是以青绿色调为主、无彩色勾边、填以重彩，美的实在高级。八位主神 雍容庄严，高近3米，圣后们鞋尖的凤首、项下的璎珞精美绝伦，大帝们冠冕垂下的飘带长达2米余，肉眼竟找不出接笔之处。神像发饰、衣袖边带有浮雕视效的“沥粉贴金”已失去了华贵光彩，但还能看出花纹的立体。搬迁时采取的避开面部、手部，从衣衫缝隙切割的方法尽量减小了损害，人物间的接缝只隐约可见。

整个《朝元图》高4.25米、总长约101米、总面积429.5平米，目前认为有286尊神祗，作者为马君祥及弟子，是来自河南的画工。朝元是俗称360值日天神朝圣三清的活动，不过目前画中还有部分人物身份无法确认。


朝元图局部 (自上而下、左到右) 八主神之六: 玉皇大帝、后土皇地祇/圣后；金母元君、东华木公；东极大帝、南极长生大帝。门两侧的白虎星君、青龙星君。

亲眼看到朝元图栖身于道教宫庙，才意识到水陆法会早非佛教专有。宋代佛教完成本地化、世俗化之后，元代的儒释道已高度融合，因而“水陆法会”这种大型宗教活动现于道观，图中参与者自然很广。

三清 与 七子 
没料到永乐宫如此火热，现场请导游竟要等40分钟，景区也没有博物馆里亲切的介绍帖二维码，我只好凭预习内容自行参观。

无极殿后是供奉吕洞宾的 纯阳殿 (吕洞宾道号为纯阳子)，有两眼精美藻井，减柱法的使用令空间显得开阔。东西墙上人影憧憧，吕洞宾一生的故事在52幅 连环画 中徐徐道来，总面积有主殿一半(212平米)。这幅壁画换了班底，作者为山西本地的朱好古及其弟子。

相对朝元图1个故事、8位主神，这里有52个故事、无数人物，信息量何止不遑多让。怪不得壁画爱好者戏称永乐宫二殿是两拨天才画手的终极battle。相比于人们津津乐道的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艺竞”，我们本土画家的故事还有待深入挖掘。总之，在这里没有电筒、望远镜和介绍单加持，只会满心感到面对瑰宝而无从下眼的残忍。拍照依然是禁止的。



吕洞宾连环画 局部 (网图)

第三座是 重阳殿，体量最小，供奉着全真教创始人王重阳和全真七子，也叫七真殿。泥塑已失，画卷代替。相比主殿的人潮涌动，这里“人迹罕至”。王重阳创立全真道教后，七位嫡传弟子发展出七派传道。其中丘处机耗时两年西行与成吉思汗会面洽谈的事迹最广为人知，其“一言止杀”的故事几分真假智者见智，但他确实使全真道教在元朝迅速壮大，这七幅画里往往人们认得出的也只有他。

周边 

宫庙院内周边还有若干石碑、祠庙，有一座罕见地以缩头乌龟为基的清代纪事碑令人印象深刻。新建的吕洞宾祖祠本身看点不多，展示的永乐宫保护及搬迁历史值得浏览。

顺着宫外的永乐路去吃 山西刀削面。小面馆没有菜单，老板问了句“大碗小碗？要辣不？”就钻入厨房，等面的时候向外一望，对街宝葫芦logo下立一白衣仙人，大门上书大字四枚“洞宾酒业”，芮城果然乃“道家地”是也！



拍照与积怨  

董宇辉团队本要助力永乐宫获得更高知名度，直播活动却引起激烈讨论和指责，很大程度上来自游客对景区长久以来管理方式的“积怨”。

质疑集中在“游客关闭闪光灯用手机拍照都不准，名人和直播却可以打光？文保的标准可为贵宾和商业开口吗？”以及“不开闪光灯拍照对壁画伤害的研究证明缺乏”。游览时我不止一次听到游客的感叹和质问声：“太黑啦，啥也看不清！为啥不开灯?!” (哎朋友，还真不能开灯) 所有人大睁双眼扫描墙面，时不时传来保安“不许拍，小心你手机(要没收)”的大吼，与此同时偶尔能看到导览用的激光笔在墙上指点划过……

其实“博物馆和文物到底能不能拍照”早非什么新鲜讨论：首先，传统观点认为文物脆弱，主张杜绝风吹日晒光照，更别说闪光灯； 然而，十年前国外已有不少针对各种光照对不同材质画作影响的研究，结果显示现代专业相机和闪光灯(非镁光灯)对画作的伤害没想象中那么大，手机闪光灯的影响更小，于是在总光照亮度可控的情况下，世界顶级的博物馆们都允许参观者关闭闪光灯拍照 (包括卢浮宫,大都会,乌菲兹及很多国家博物馆)； 近年来，国内文保观念和科技进步飞速，很多省级博物馆和文物单位也解除了拍照禁令。



 博物馆三**: 闪光灯,手摸,香烟(火源) 


为什么在永乐宫，普通游客即使不开闪光灯、用手机拍照也被禁止？站在文保角度考虑，中式壁画比金石对光照更敏感，控制光照总量(不打光或用低光照)总没错，在人流量大时管理方很难逐一提醒以避免误开闪光灯的情况；站在管理角度，拍照会增加游客的停滞时间，导致室内拥挤、参观体验降低。站在游客角度考虑，远途而来付60元票，换来在不开门窗的昏暗室内快速浏览模糊壁画的体验，确实不怎么快乐。是否可以参考故宫珍宝馆那样设喇叭和工作人员持续提醒、导流呢？

或像网友建议的给游客发贴纸挡住闪光灯呢？不合理的一刀切或漠然丢一句“看不清去门口买画册”，门票尴尬、钱包无罪啊。山西是风水宝地，有瑰宝无数，爱她的人希望她精彩永恒、名扬天下，不要因争议隐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