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寅恪否认《莺莺传》的观点别太当真(二)

四、关于对崔莺莺的考证

宋人王性之考证：崔莺莺是崔鹏之女。

而柳宗元在《上江陵赵相公寄所着文启》中说“宗元往者，尝侍坐于崔比部”，崔比部即崔鹏。有人说柳宗元可能见过崔莺莺。崔鹏去世时是贞元十一年，柳宗元为父丁忧在邠宁叔父田营，那么柳宗元见崔比部应当是贞元八年选为乡贡或九年刚中进士这一年。柳宗元20岁，当时也不可能见过崔莺莺。贞元九年，崔鹏一家应当已经赴河南汲县隐居避祸，崔莺莺当时10岁左右。崔莺莺10岁，这时候是不会引起大家注意的，所以，考证崔莺莺是否是虚构人物，是没有结果的。但宋人考崔鹏为崔莺莺父亲，不是没有依据，而是有历史背景的。首先，见过唐《崔氏谱》，虽不是王性之本人看过，但友人看过也是可信的。因为他不会凭空说“崔鹏娶郑济女”。而崔鹏受窦参案牵连，被罢职。为了避免招致祸端，大约贞元九年离开长安去了河南汲县白鹿山，于贞元十一年病逝，三年以后，家眷处理完崔鹏后事，一家人又从博陵回返长安，快到长安的时候，已是贞元十五年冬，先借居蒲郡普救寺，一家已是孤儿寡母，沦为寒门。

五、陈寅恪先生对韦丛的评价

贞元18年，韦丛父韦夏卿为朝廷大员，京兆尹，四品以上或三品，如日中天。加之元稹的婚姻不是自己选的，是韦京兆选婿，选中了元稹。崔比部一家已是过眼云烟，剩下孤寡幼小，不再有过去的辉煌。在依靠举荐才能进入科举的制度下，如果元稹不选择韦氏，才难以理解。

陈寅恪先生在谈到《梦游春》，谈到韦氏时说：韩愈曾为韦氏写过墓志铭。奇怪的是，碑文只谈韦家的门第，对于韦氏的才思竟一无描述，可见韦氏在这方面是很差的，所以“文起八代
之衰”的古文大师对她也无从赞颂了。《艳阳词》云元稹初娶京兆韦氏，继室河东裴氏，二夫人均有才思。陈寅恪先生说：否，裴氏可能有才，韦氏却是无才无貌，但她是有德的，善于
持家。陈寅恪先生认为：有人说元稹为着攀附韦家，求得进身，才结亲的。贞元十八年，元稹在登科后娶韦氏时、韦夏卿正做着退休官，是闲职，有名声无职权。而且，韦夏卿不久便
去世了。此时韦家并非盛时。其实，元稹贞元十八年娶韦丛，尚没有功名，十九年春，元稹、白居易书判拔萃科登第，与白居易同进秘书省任校书郎。三月，韦夏卿改官太子宾，十月
韦夏卿获任东都留后，其下属有刘禹锡、柳宗元这一年同韩愈调任监察御史。元稹又辞去校书郎，跟在韦夏卿麾下。贞元二十年九月，李绅在长安继续应考，住在元稹靖安坊家里。此
时，元稹才向李绅讲了他和表妹崔莺莺的故事。李绅觉得很与众不同，作《莺莺歌》：伯劳飞迟燕飞疾，垂杨绽金花笑日。绿窗娇女字莺莺，金雀娅鬟年十七。黄姑上天阿母在，寂寞
霜姿素莲质。门掩重关萧寺中，芳草花时不曾出。元稹写了传奇故事，李绅命题为《莺莺传》，传于后世。唐宪宗元和元年四月，元稹和白居易同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登第者十八
人，元稹为第一名，授左拾遗。同年，好友李绅则进士及第，补位国士助教。陈寅恪先生说：元稹对于韦氏的高门还是羡慕的，但主要方面是韦家愿意要这个进士词科出身的少年作东
床，虽然这个少年门第不好也未介意。总之，元稹娶韦氏，是为了适应当时社会的总的看法。其后，元稹在元和元年，应“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策、又得高中。看来，倒是招元稹为婿
的韦家，有点攀附之意了。当时的婚姻，一半是旧思想，完全秉承魏晋的旧例；一半是新思想，对于魏晋旧例有所背离，韦家招元稹为婿便是一例。陈寅恪先生表示：元稹为诗，其悼
亡之作是为原配韦氏所写，而艳诗多为旧日情人所谓崔莺莺而作。元稹为人，用情不专，对崔莺莺是始乱终弃，对韦氏亦非多情。韦氏死，元稹不久即纳妾，违背了自己诗中的誓言。
由此来看，崔莺莺是元稹抛不开的一场艳梦，不仅仅是《莺莺传》，而且在《莺莺传》之外的其他作品中，崔莺莺的形象依然绕不开，时常现。连陈寅恪先生也津津乐道，又怎么能否
认掉呢？



六、尾记 



《莺莺传》中，几乎所有的人物都是历史真实人物，而只有张生没有确证，而张生的所有身份特征，又都与元稹吻合，如果把张生换做元稹，《莺莺传》几乎就是完全的一篇自叙文，
这就说明《莺莺传》的历史真实性是可靠的，它并不是人们虚构的什么《会真记》。

陈寅恪先生说元稹的《莺莺传》为《会真记》，似乎套用了《游仙窟》里张（文成）崔（十娘）的文体和内容，这是“旧瓶装新酒”，这有点过于武断。《莺莺传》恰恰是因为它没有用
旧瓶，而是一篇自传文体写出的真实历史故事，它才在文学艺术的历史长河里放出了光芒，才有了元代改编的《董西厢》，又有了《王西厢》，使得《西厢记》的改编获得巨大成功，
步步升华，成为中国戏剧史上的一朵壮丽的奇葩。如果用《会真记》这种历史虚无的方法论去否定《莺莺传》，就无形地否定了《莺莺传》中更为真实和具体的历史人物。比如河中
尹、河绛节度使浑瑊、京兆府渭南节度使杜确调往河中尹、河绛节度使，蒲州副使丁文雅、蒲州诗人、进士杨巨源等，这些真实历史人物的出现，几乎无误地把《莺莺传》镶嵌在了历
史长河里，所以它绝不是仙妖文学《会真记》体裁的作品，这是元稹赋予《莺莺传》最有灵魂的内容。因为从这些人物，我们能关联到更大更广阔的历史事件和人物范畴，这些人物不
在《莺莺传》中，他却在《莺莺传》背后，比如元稹的岳父韦夏卿，京兆尹，元稹的首任妻子韦丛。他们虽然没有被写进书里，却成为构成这一著名作品后盾和要因。《莺莺传》中的
杜确，是京兆尹府渭南节度使，蒲州兵乱以后，他受命调任河中尹、河绛节度使，成为影响《莺莺传》确立的关键人物。一年后他就病逝了，韦夏卿着柳宗元写了一篇《为韦京兆祭杜
河中文》。这里面盘根错节的中唐历史背景，不是陈寅恪先生所谓旧瓶能装下的新酒，也不是《会真记》那些真人、仙女的情爱能承载得起的一个名人历史，因为元稹的人生也是一个
努力的人生，其后一度拜为宰相，在唐代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陈寅恪先生对《莺莺传》所持有的观点只是一种可能，而宋人王性之的考证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完）

郝仰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