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那些树_散文_吉秀珍

母亲是棵老树，守候在家的地方。我们是群小鸟，向往着外面的蓝天。当树还郁郁葱葱，小鸟儿在枝间欢唱，袅袅的炊烟是树最美的背景，母亲的呼唤是最动听的歌。风霜凋零了树的风华，岁月沧桑了树的年轮，长大的小鸟天各一方，只有树还在夕阳里守候，守候倦鸟的归巢。


农历九月二十二是爷爷的生日，爷爷过世后家里就定下这个日子作为寒衣节上坟的日子。

吃过早饭去上坟，路上看见村里一户人家门口的园子里，一棵高大的楝树亭亭如盖。这样自由生长的树如今在村里很少看到了，惊叹之余不禁怀念起院子里那些陪我长大的树。

小时候的院子，没有水泥地，没有地板砖，温柔的黄土衍生着最好的风景。除了从院门处开始用青砖铺的一条供人们行走的路，其余空闲的地方就生长着树。有石榴树、苹果树、桃树，还有樗樗树（“樗樗树”是故乡的人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称呼，方言发音略有出入，“樗樗树”的学名其实叫“樗树”）和泡桐树，樗樗树和泡桐树越过矮矮的院墙，向天空伸展。

进门转过照壁就是石榴树，那时候的石榴树是家家户户院子的标配。从我有记忆起，那株生机勃勃的石榴树就装饰着小院的四季。每年五月，嫩绿的叶子簇拥着火红的石榴花，如霞似火，活力十足；及至花落，雌花的子房慢慢鼓了起来，缤纷的落红也是小院的一景；当石榴树的叶子由绿转黄，石榴皮也由青转红，我就在树下寻找咧嘴的石榴，可以提前一饱口福。

霜降过后没多久，奶奶就把树上成熟的石榴全摘了，挑选没有破损的、没有虫害的、完整的石榴装进一个小瓮里保存起来，这样可以保存一个冬天。到了冬天，石榴籽和蜂蜜熬的水治疗感冒效果杠杠的。我家的石榴树是以前的老品种，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结的石榴如红宝石般晶莹剔透，又饱满多汁，酸酸甜甜，经常有周围的人们来剪枝条压枝。可惜前些年盖房子，老石榴树被伐掉了。

紧挨着石榴树的是一棵樗樗树，不知道是哪里飞来的种子落在院子里，又被奶奶的扫帚疏忽了，就忽忽地长成了大树。樗樗树体形高大挺拔，修长的躯干俊美笔直，树冠浓密，是院子里最高的树，也是夏天为众人提供荫凉的主力军。到了秋天，樗樗树粗壮的身躯就被围了一圈黄灿灿的玉米穗，吃完午饭上学的我就会趁大人不注意在树下拐个弯，掰一穗玉米藏进书包，到校门口换零食。

每年的正月初一，母亲总要在大清早把我们姐妹叫起来摇樗樗树，嘴里念叨着：“樗头哥樗头哥，你先别长，等我长大你再长。”也许是得益于樗头哥的慷慨，我们姐妹在同时代的伙伴中个子还算偏上。

靠近院墙的地方有一棵泡桐树。紫色的泡桐花，精致而美丽，如一串串风铃，在春日的阳光下摇曳生姿，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我和小伙伴折一嘟噜泡桐花，吃掉花蕊里那点花蜜，然后把花萼用线穿起来，做成项链手串臭美，也伪装成蛇吓唬人。我三年级的时候，泡桐树已经长得很大了，因为树冠扫到了北厦的房顶，被齐地面伐掉，为此我曾写过一篇作文《我家的泡桐树》，被老师当成范文阅读。不过第二年，泡桐树树根那里又长出了新芽，没几年就越过了墙头。

被伐掉的泡桐树的躯干，在几年后做成了大姐的结婚家具，大姐却不曾等到结婚的日子就永远地离我们而去。那时的我常常想，人的生命为什么不像泡桐树那样能有第二次呢？

顺着砖铺的小路往院子里走，左手有两棵果树，一棵是苹果树，一棵是桃树，都是我们姐妹在春天的原野淘回来的宝贝。每年春天，无论是去田野里割草还是玩耍，地埝水渠旁，我们总会和一些惊喜相遇，桃树苗、杏树苗、苹果树苗、瓜苗、花苗等。我们小心翼翼地将其挖回来，种在靠院墙的空地上，虽然精心照料，但树苗成活率很低，这两棵果树好像是唯二长大结果的。

在那个偶尔有电的年代，家里准备了汽灯照明。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一天晚上忽然停电，爷爷往汽灯里灌汽油时不慎点燃了汽油瓶。眼疾手快的爷爷急忙把汽油瓶扔出了屋子，谁知却恰好扔到了看戏回来的奶奶身上。火苗一下子包围了奶奶，听到呼喊，邻居们连忙赶来灭火，可奶奶还是被大面积烧伤。

为了得到更好的治疗，从来不爱求人的父亲托人把奶奶送进更好的医院。在父母的精心照顾下，奶奶痊愈后除了胳膊不能完全抬起，基本没留下什么后遗症。那两棵树在那次火灾后慢慢枯萎。

如今，老房子早已被四层楼房替代，院子里平整的地板砖掩盖了厚实的黄土，再也没有泡桐树的花香、樗樗树的荫凉、石榴树的果实累累。爷爷奶奶已故去多年，老院子在记忆里渐渐模糊，我们姐妹都有了各自的家。我们把家人的微信群命名为“石榴花开”，不仅是为了怀念那棵老石榴树，最重要的是取意石榴树的象征——多子多福，家庭幸福。

我们这一代的孩子们逐渐长大，恰似当初院子里的树越过矮矮的院墙朝着天空延展，孩子们也已大学毕业，奔赴了远方。孩子们心怀感恩、热情洋溢地付出爱和关心，那便是生活中最美好的画面。去年，尚在大学读书的儿子和外甥节省下生活费，给他们的表妹准备了一条银手链作为十八岁生辰礼；今年刚刚参加工作的儿子，和他姐姐一起给我买了一辆电动自行车作为生日礼物。这就是爱的传承，孩子们是最好的传承者。

“草木会发芽，孩子会长大，岁月的列车不为谁停下。”唯有家里的那棵老树会一直给我温暖，让我眷恋，迎候我的归来，做我最大的幸福。绵延不断的爱，会在时间中永存！而我也会如我的母亲一样，守候在家的地方，等待倦鸟归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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