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故事_小说_高金枝

那年佟霄在北京的一小区里当收费员。这份工作收入微薄，但是工作清闲，公司还给一间地下室的单间作宿舍，那是她北漂期间住过的最温馨、干净的屋子，屋子有二十多个平方，雪白的墙壁，地上铺着彩色的地垫，一张八成新的单人席梦思床和一张玻璃圆桌。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普通打工人能住这么一间宽敞的屋子，也是一种奢侈。

佟霄的宿舍和上班的岗亭不在一个小区，她上班的小区环境清幽，耸立着六幢十六层的居民楼，幢幢大楼都在阳光下气派非凡，地面植被也比较多，绿树成荫，绿草成菌，繁花似锦。

岗亭上两个人倒班，六个小时一倒，这样上夜班的不困。佟霄喜欢清静，选择上下午班和后半夜班，尤其是后半夜班，小区内外依旧灯火辉煌，绚烂的夜景如梦如幻，夜深人静，过不了几辆车，小区里有专人巡逻，她为了排遣寂寞就在岗上看小说，尽情地在文字的海洋里倘徉，她很享受这惬意的时光。

幸福的时光很短暂，佟霄初秋就迎来了第一个室友——新来的办公室文员白玉。

原来的办公室文员是她们主管夏队长的妻子，他们是老板的亲戚，有夫妻间，现在她怀孕休假了，公司新招了一个应届大学生来接替她的工作。

一个晴朗的下午，阵阵秋风送来丝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佟霄正在岗上值班，夏队长骑着电动车优哉游哉地来了。这是一个长得极帅的年轻人，二十六岁，一头乌黑的短发，容貌俊逸出尘，身材颀长挺拔，穿白色的短袖搭配黑色的西裤，显得清爽、干练。他很健谈，到岗上和佟霄东拉西扯了半天，话锋一转，切入了主题，“佟姐，办公室新来了一个小姑娘，安排进你的宿舍了，跟你说一声。”

佟霄的心一紧，立马担忧地说：“我的作息时间和正常人不一样，尤其是下午六点到夜里十二点这个时间段，我俩都在宿舍，我八点就得睡觉，她肯定不会这么早睡的，我还能睡好吗？”

夏队长笑呵呵地说：“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们都跟她说了，人家是大学生，很有素质的，大家都是出来打工的，都不容易，希望你们能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和平相处。物业给的那几间宿舍都住满了，实在没房间了，克服一下。”

佟霄一看这架势，知道再多说也无益，只能凭天由命了。

傍晚，佟霄在岗上吃了饭，就匆匆往宿舍赶，想一睹这个当代大学生的风采。

佟霄进了幽暗的地下室，拐过她的宿舍的墙角，就看到宿舍门口有灯光泻出来。她快步来到门口，一股化妆品的清香扑鼻而来，宿舍门敞开着，屋里对着门口的地方多了一张上下铺的单人床，有一个小姑娘正背对着门口收拾东西，肯定是佟霄的脚步声惊动了她，这时小姑娘回过了头，佟霄看到了一张相貌平平的脸。

小姑娘看到佟霄，年轻的脸上立马漾出一个笑容，“你是佟姐吧？我是新来的，叫白玉。”她的声音倒是清脆嘹亮，很好听。

别看她叫白玉，长得跟她的名字可不相符。她一米五五左右的身高，脚下踩着足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梳着高高的吊辫，一张瓜子脸，皮肤微黑，鼻子上方有些许雀斑，她脸上最漂亮的就是那双大眼睛，清澈明亮，像一汪秋水，她一笑，嘴里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她上身穿一件碎花短款半袖，下身穿一条黑色长裤，穿着倒是简约大气。

佟霄心里有点失望，说实话，她这形象跟夏队长夫人可差了好几个档次。夏队长夫人虽然只有高中学历，但她属于老天赏饭吃的那种人，天生丽质，美得好像画中的仙子一样；他们夫妻俩男的俊，女的娇，那是办公室的颜值担当。佟霄潜意识里认为办公室是门面地方，应该是要求形象的。

佟霄礼节性地回了白玉一个笑脸，“你好！”她进了屋子，环顾四周，因为屋子够大，两个人住也不显得拥挤。

佟霄坐到床上，和她随意地攀谈起来。“老板和你说了吧？我的作息时间和你不一样。”

白玉含笑道：“说了，放心吧，我不会影响你休息的。我要么晚回来，要是早回来了，我就戴上耳机玩手机。”她说着冲佟霄晃了晃她的智能手机。

佟霄那时还没买智能手机，不知道它的神奇；但见白玉答应不影响自己休息了，她松了一口气。和白玉闲聊了一会儿，这个小姑娘别看貌不惊人，口才很好，伶牙俐齿，妙语连珠，引经据典，口若悬河。佟霄不由得暗自惊叹，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也许是形象不够，能力来凑的缘故，白玉顺利地过了试用期，成了公司的一员。白玉为人谨小慎微、不张扬，从不影响佟霄休息，她们虽然没有深交，但是相处得也很愉快。时光荏苒，很快到了深秋，白玉有事回了一趟老家，她回来仅仅五天后，就被公司解雇。

那天下午，夕阳将天空染成了橘红色，秋风瑟瑟，落叶在落日的余晖中飞舞，增添了秋天的凄凉感。佟霄正在岗上准备着交接班的工作，不经意间抬头透过玻璃看到远处白玉骑着一辆自行车朝她的岗亭驶来，她额前的刘海在秋风中飞舞着。佟霄此时还不知道白玉被解雇的消息，她很诧异，白玉不在办公室(办公室在她们居住的那个小区里)待着，到这儿干什么呢？

白玉骑车到了岗亭外下了车。

佟霄确定她是来找自己的后快步迎出来，含笑说道：“真是稀客呀，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白玉挤出一丝笑容，“佟姐，我用用你的宿舍钥匙吧。”

佟霄本能地问道：“你的呢？”

白玉不自然地回道：“我的被办公室收走了。”

佟霄惊诧地问道：“为什么？”“我不在这儿干了。”

佟霄不明所以，还傻傻地问道：“在老家找到好工作了？”

“不是，老板又招到人了。”

佟霄恍然大悟，忙回岗亭拿了钥匙交给白玉。白玉一脸感激，“谢谢佟姐。”

佟霄又问了一句，“你这是从哪儿来呀？”

白玉年轻的脸上瞬间又浮出一丝怒意，“我找工作去了，跑了一天，刚回来。佟姐，你说咱公司的领导多缺德！他不想用我了早说呀，差这几天吗？我回家时他要说不用我了，我就不来了。现在我千里迢迢地回来了，就让我干了五天，说得好听，给我找工作的时间，这期间这儿包吃包住，说包住，还把我的钥匙收回去了。真是气死我了！”她说到后面声音里带着哭腔，眼中有泪光闪烁。

白玉的遭遇触痛了佟霄心里的伤疤，佟霄忙安慰道：“没事，那你就到我这儿来取钥匙，我还在这儿干着呢，他不可能连我的也收回去。”

白玉平复了一下情绪，又露出一个笑脸，“谢谢佟姐，我先回去了。”

“你这自行车哪弄的？”

“咱住的那小区的保安大叔给借的。”佟霄含笑点点头。

白玉转身骑上自行车离去。

佟霄望着她独孤的背影，轻叹一声，仿佛看到了十几年前的自己。

一九九八年夏天，佟霄中专毕业，毕业即失业，她对前途感到一片迷茫。

中秋，佟霄在一亲戚的介绍下，到她家亲戚的装饰材料店打工。这家店位于她们当地的市里。年底放假时老板简单开了个会，说经济效益不好，明年要裁人。

佟霄的心一沉，她知道如果要裁人，她肯定是第一个被裁下去的，她资历最浅，虽然是亲戚介绍的，但这里的人都和老板沾亲带故。

佟霄春节期间没收到任何信息，她还特意问了一下亲戚，亲戚也说没收到她被裁掉的消息。佟霄还很高兴，以为自己的工作保住了。

正月十六，佟霄高兴地带着行李坐客车去上班了。她一到门市上，年轻的主管就迎面给她泼了一盆凉水，“小佟啊，老板年前也说了，公司效益不好，用不了这么多人了，你先回去吧！”他说着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佟霄，“这是老板的一点心意，你拿着，今天街上有文艺演出，你到街上转一转，玩玩就回去吧。”

佟霄当时也气得够呛，压着火问道：“不用我了，我决不赖在这儿，为什么不早说呢？春节期间打个电话，我就不来了。”

主管一脸无奈，“这个问题你得去问老板，她在总店呢！”

佟霄阴沉着脸，长出一口气，冷静地思索了一下，去总店质问老板也改变不了什么，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一份工作，有个落脚之地，如果在回老家的末班车发车之前找不到工作，她只能灰溜溜地回老家去。

佟霄向主管提出把行李暂时放到门市上，她出去找工作。主管同意了。佟霄推着自己带来的一辆八成新的自行车出了那家店，气愤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她赶紧擦干眼泪，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证明给老板看，离开她那儿自己会过得更好！

在那个春寒料峭的日子，佟霄骑着自行车穿梭在那座小城的大街小巷，连午饭都没顾得上吃，仓促间想找一份称心的工作谈何容易？佟霄不甘心就这么回去，最后只得先在一家包吃包住的小饭馆暂时安顿下来。

饭馆的老板一家住楼房，佟霄跟他们一家住在一起。饭馆下午有一段空闲时间，她就利用这段时间出去继续寻找合适的工作。

老板家在楼下有一间储藏室，但离他们的单元楼门有一段距离，佟霄他们每晚下班都接近午夜时分，佟霄累得浑身跟散了架似的，一步都不想多走，她又看到楼道里有不少自行车，想着自己的车也不是新车，所以夜里下班回家后就把自行车放在楼道里了。

第四天清晨五点，佟霄和老板娘一起去上班时，在楼道里怎么也找不到她昨晚放在这里的自行车了，在附近也转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她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的自行车被盗了，她欲哭无泪，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佟霄在这座城市里举目无亲，为了找合适的工作，她只好流连于各职介所之间，结果又被骗了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可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佟霄在一连串的打击下，身心俱疲，心灰意冷，最后狼狈地逃离了那座小城。现在想起那段不堪的经历，心依然会隐隐作痛……

傍晚，佟霄回到地下室，走到她们宿舍附近时，一股红烧牛肉方便面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佟霄进到宿舍，白玉正坐在床上吃方便面，她抬起头，看到佟霄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佟姐，回来啦！”

佟霄含笑点头，“你不是说领导说管吃吗？你怎么不去食堂吃啊？”

白玉脸上又露出一个恨意，“我看他们是说一套做一套，他们只要让我在这儿住就行了，我还吃得起饭。”

佟霄善意地说：“也行，那也别光吃方便面，要不你就买菜自己做，我那儿做饭的家伙你随便用！”

白玉又抛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谢谢佟姐，我白天是在饭店吃的。”

佟霄坐到床上，望着她关切地问道：“跑了一天，有收获没？”

白玉的神色又黯淡了下去，“没有，不好找啊！”

佟霄忙安慰她道：“别着急，你年轻，有学历，一定会找到合适的工作的。”

白玉又露出一丝苦笑，“佟姐，说实话，我这学历在人才市场上是最低的，一般都是硕士生，还有博士生，压力还是很大的。我也想好了，如果实在找不到好工作，我就回去考研。”

佟霄不禁感叹道：“年轻真好，可以有好多路可以走！”

一连过去了三天，白玉都一无所获。

第四天上午，佟霄起床后正在宿舍洗漱，忽然外面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她一愣，会是谁呢？整个地下室就她们公司的几个人零散地住着，离得都不近，最近的也应该在值班，她疑惑地打开门，走出了宿舍，来到走廊，一抬头，发现公司二把手韩经理迈着方步快到她们宿舍门前了。这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佟霄忙笑着和他打招呼，“韩经理，您怎么过来了？”

韩经理笑呵呵地回道：“没事，过来看看。你们宿舍那个小姑娘搬走没？”

“没呢，她还没找到工作呢！”

韩经理脸上的笑容倏地没了，露出了些许惊讶，“这都好几天了，她还没找到工作？”

因为佟霄自己淋过雨，所以想替白玉撑把伞，便诚恳地对韩经理说：“韩经理，白玉这几天一直在努力地找工作，小姑娘也不容易，您就多给她几天时间吧！”

韩经理面露为难，“她老在这儿住着，咱们公司新来的员工就没地方住了。”

其实佟霄知道新来的员工早来了，那是大老板的堂妹，也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女孩，现在住在老板家里。

佟霄不假思索地说：“新来的员工来了就住这儿，我后半夜又不在，让白玉睡我的床，我在的时候让白玉到岗亭上待会儿，这行吧？人家一个小姑娘家，在这无依无靠的，她又不在公司吃饭，就住一下，别撵人家。”

韩经理无奈地说：“好吧，先这样吧，你忙吧，我走了。”

“经理慢走。”佟霄望着韩经理的背影，不禁暗叹道，真是人走茶凉啊！

傍晚，天阴沉沉的，秋风吹到脸上冷嗖嗖的，有了冬天的寒意。

白玉骑着自行车顶着冷风朝佟霄的岗亭驶来了。

佟霄拿着钥匙迎出来。

白玉在她近前下了车子，她一脸怒意，两个脸蛋通红，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冻得。

佟霄关心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白玉恨恨地回道：“我刚才在路上碰到韩经理了，他问我找到工作没有，说话阴阳怪气的，真是气死我了。”

佟霄忙安慰她道：“你别理他就是了。”

“嗯。”白玉随即露出一个笑容，她接过钥匙，“佟姐，我先回去了。”

佟霄含笑点点头。

白玉骑着自行车离去。

佟霄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心中暗自祈祷，愿上天垂怜这个才华横溢的姑娘，早日找到称心的工作。

佟霄下班后回到地下室，白玉正坐在床上吃饭，看到佟霄后立马满脸春风地打招呼，“佟姐，回来啦。”

“啊。”佟霄看到白玉吃的是水饺，含笑道：“改善伙食了。”

白玉兴奋地说：“佟姐，我今天去一家大超市面试成功，值得庆祝，我买了两份水饺，呶，那份给你。”她说着眼睛望向佟霄床前的玻璃圆桌。

佟霄顺着白玉的目光看到圆桌上有一袋水饺。她忙推辞道：“我已经吃过饭了，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白玉脸一绷，“佟姐，你不吃就是瞧不起我。”

佟霄无奈地笑道：“我哪有瞧不起你，只是不想让你乱花钱。”

白玉又露出一个笑容，“佟姐，我比你挣得多，吃顿水饺还是吃得起的。佟姐，说实话，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明天去这家超市试工，试工期一周。超市不管吃住，我不知道能不能留下来，所以不想贸然租房，我想还在这儿住着，如果能留在超市，我再去附近租房，如果不能留下，我就直接回老家了。我在这儿待的时间长了，如果老板他们撵我，我能不能在你的床上对付几天？”

佟霄满口答应，“没问题。”

“谢谢佟姐。”白玉的笑容更浓了。

又过了一天，佟霄去公司食堂打饭，遇到了大老板，他向佟霄问起白玉，佟霄如实相告，最后说：“那间屋子够大，三个人住也不拥挤，要不您让新来的员工搬过来吧，让白玉睡我的床。”

大老板虽然满脸不高兴，还是说：“算啦，再等几天吧！”

老板他们没再来撵白玉。

白玉在那家大超市通过了试用期，十多天后要搬走了。佟霄看到白玉有了好结果，由衷地替她感到高兴。

这是一个寒冷的清晨，天刚亮，白玉拉着拉杆箱，佟霄帮她拎着两个小包把她送到了地上，两个人依依惜别。

白玉含笑道：“佟姐，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外面太冷了，你快回去吧！”

霄把小包递给白玉，“好，路上慢点！”

“知道了，佟姐，我会记住你的。”白玉把小包背到肩上，尔后冲佟霄挥挥右手，“佟姐，再见！”

“再见，常联系啊。”佟霄满面带笑，也冲白玉挥挥右手。

“必须的。”白玉拉着拉杆箱，背着小包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