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针孔_散文诗_卢静

骤然奔驰的石柱群，从翠色欲流的胸脯上一跃而出。
        ——题记

1
 
万物的嘴唇，都在无声的闪烁中闭合了。
挖掘不到一排，观看角斗的座椅。
一匹穿越苦重阴影的黑马，在一株夏草的瞳孔里，变幻为一座水晶蓝的城堡。
（我的红草莓得救了。祖母递来的篮子曾经被劫持，倒悬的第一滴泪里，滚满了故乡的羊肠小道。）
 
枯焦的曲调呢？
旅人呵！你丢失了翻译的笔，写不出比一圈涟漪还缓慢的动词。
那么大的水，正漫过深谷、峰尖，你一世无法泅渡的欢呼，漫过让气流似有若无的耳轮。
只为我的那拉提，留下一个静止的钟面。
圆圆的。
 
2
 
一闪，拔地而起的石柱群，仅仅一闪。
我的惊愕，缘于忽现的风洞，击中了一万年难以逾越的城垣。
 
你从洪荒来，我所爱的，左手挽虫豸，黝黑的右肩上扛着一只金色的鹰。
旅人呵，蛟龙还盘伏在东海，你弓如满月，箭已上弦，瞄准比太阳的扶桑宝座更遥远的方位。
 
3
 
谁？在西半球的天空，布置了一幅让十万火把能熊燃烧的油画？
我胸脯白皙，一平方厘米的皮肤，发生了沉默的塌方。
一横只是左右开弓的双臂。一撇一捺筑造的立交桥头，矮小的人，蹲在石柱上，昂起高贵的头颅。
 
岸，始终翻滚着九曲回肠的悲欢。
一闪，一株卧龙胆草。
仅仅呈现为一度的锐角，足以弹出你的指尖，碰触大地的穴位。
 
4
 
失踪的耳轮，我说。
北斗之柄垂直向下的子夜，无法数点的人，在草原翠绿的液晶屏上列队，奔驰。
为了消失的地平线，猎人一跃而出的笛孔。
 
为了昆仑山的井畔，逾越九重云的碧玉树上，浴日长啼的凤凰。
再远一点儿的地方，为了诸天向一旁惊人的滚动。谁？启动尼罗河的黑白之键，使拉神黄金铸造的巨舟，被零度以下的火烫泪水洗浴？
在一个泥腿工匠梦的底部，为了九百九十座城市的塔尖。
 
为了海，让孤岛刻骨铭心的姓氏。
 
5
 
谁？收到这一切馈礼。
让水、马与那拉提草原都举起镂空的灯座，让你用独一无二的名称，一盏接一盏毫不迟疑地点燃？
模仿一个创世者，我说。
 
谁在一滴水的降落里，发现世上交叉的空间，七个小小的你。顶层居住者在一棵杉树的腹语中，听见神清晰的竖弦。
我卷云飞蓬，长袖善舞。谁又用黄金比例的线段，缠束北温带茂盛的神经丛林，穿过我灵活的四肢？
 
6
 
旅人呵！难道被驱逐的万里流沙，仅仅为一块九色石的怒放？
 
“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他泪如雨下。
“可是，也有一双恐慌的眼睛，钉在夜的皮肤上……”她喃喃自语。
廊柱森严的王宫轰然坍塌，疯长的草屋驮起犬，埋葬了骨瘦如柴的母亲，嗷嗷待哺的婴儿。
闭目，粉墨登场。争眼，千里冰霜。
摩天大楼睥睨一切的玻璃墙八面闪光，只在一道闪电的批注下，露出一角残阳如血的古战场。
 
究竟多少世代了，你伸出食指描摹。
缓缓收拢的洁白羽翼下，比波涛还要起伏，深海怪兽莫可名状的嗥叫，狂野的欲望与打鼾的长眠。
 
7
 
卸不去轮回之环，我的双足沉坠。
爬上了巉岩，你只有迈着飘忽不定的踪迹，来到大地的边缘，在海蓝色的浑圆镜面下，打捞比一片云更高悬的故园。
（红草莓落啊，落啊，落得比泥涂还要低。）
 
似有若无的弧，一闪。
（无法逃亡的喘息。
黑影里的石磨盘，早撒下苦难的齑粉，年深日久压住一张化石的脸庞。）  
白金箭镞的啸音，穿透天幕下第一层椭圆的空间，长驱直下射中我的第七个心室。
 
8
 
那航行过天顶的舟船，来到一切被造物的尽头。
一根白发吊坠的乌穴，旅人呵。每一片云举起的双翼，都在吸氧植物的意识流里，返照着东方镀金镜框中美丽的形象。
听，翎。
凤兮凰兮，四海遨游，让抛物线消失的引吭，上升自一粒浸透百草清香的灰烬。
 
请从事物最初的一滴眼泪里。
取出一粒绚烂至极的火。
旅人啊！请从红亮的焰尖，取出一朵莲缓缓消失的条纹与香气。
急旋的胎座，在一个比水光还微薄的黎明，驱动了一个劫后重生的世界。
 
9
 
祭典开始了。
盛典开始了。
我被蜗牛壳套住的写字间，在无底的昏乱中，设定了子夜风口的一束射线。
止息吧，痛楚摇晃的烛台！
四处游窜的沙尘暴，在旷野扎下了三棱锥的根。
 
光的一枚果核，被飞快地剖析。
一道比积雪更深的喷泉穿越脊柱，从昼夜绞我的齿轮声里，飞流直上三千尺。
我的食橱、衣柜与书架一件件清晰，化妆台的抽匣里，深藏着一张生命的黑白底片。
滴溜溜——，我案头的蓝葡萄，包裹比太平洋更惊心动魄的潮汐。
 
 
    10
 
    哦，鱼贯而行的人。
    你的胸肌比黑岩更结实，三百六十个方位的皮肤焕发油彩。
你的瞳孔，充满神秘的活力，好似山间骏马一跃而过后的碧潭。
 
拔脚行走的蒺藜，拖拽着我千年的暗影。
你的指尖，在长途迁徙的部族里，每为沼泽雕上一个血色的句号，就烙出一颗比金星更亮的珍珠。
死亡，竟修砌了这许多的残垣。
呼啸的命运呵。每翻越一道风铁铸的肩膀，你的掌心枝繁叶茂，就生长出一只被葵花高举的盘子。
圆圆的。
 
 
11
 
“那拉提，有太阳……”
 
谁，与一个镂花动词的根蒂，若即若离？
又拓下一座座电子钟沉默的圆，垒成一丝不动的石柱群？
（让红草莓蹲下身子，拆解着铜连环，守候在故乡河口的冲积扇上。）
译制，七层的塔尖？
 
雪崩的巨响，比沉降的雷霆更低，缓缓穿过远方海洋的底部，击中了被古老传说折叠的岸。
峻峭的马耳，能追上缠成一团的线吗？
无人回答，亲爱。脊梁笔直的草原，一圈圈洄漩着覆盖悲欢的峰顶。
 
万籁之音，正为我们举行隆重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