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乡访舜迹

永济市张营镇舜帝村康熙年间“大孝有虞舜帝故里”碑
一

晋南运城，进入农历十一月就叫冬月了。往年的冬月，霜寒雪冻，大地一片肃杀。今冬的脚步来得有些迟缓，冬阳明媚，颇有些小阳春的意味。虽没有春花春叶，树木花草的根却都是坚实深重的，正在初冬的土层下积聚着来年盛放的力量。就像我们在冬日的早晨，走进河东古蒲坂大地、黄河岸畔的永济市张营镇舜帝村，寻找文明的根祖和源头。岁月轮回，我们知道，那是一方生民繁衍存续的精神、血脉、文明之根。正是有了舜帝几千年前承传创造的德孝历史和文化，后来的我们才得以在一种文明的秩序和环境中，享受幸福、文明和安详。

从运城到永济，运风高速便捷通达，在古老的赵杏村口接上永济本土文化学者曹中义先生，我们直奔张营而去。从过远村路口上永济北站方向的大路，经张营镇，安静的街市，辽阔的麦田，青绿的希望，朴实的庄稼人早早在肥沃平整的田地里，播下了一年的希望。绿色的麦行齐整而厚实，在如金的冬阳普照下，让人感觉到一种踏实和丰实。这样的田地，只要有光有风，每天都在生长。

舜帝村就在眼前，宽阔平整的村路，高大齐整的碑刻，上书一行遒劲的大字：大孝有虞舜帝故里。该碑刻是康熙年间由官方雕造竖立的，碑身、碑帽、碑座均比较完整。驮着高大碑刻的那只石赑屃，泛着青亮的光，传递着人间烟火气。这是一座有历史、有古迹、有故事的村庄。

碑刻的后边，还有文字，记录着立碑的背景，声明这是官方所为。最具说服力的，当然是村名了，很自信地叫舜帝村。舜帝村党支部副书记赵瑛告诉我们，几年前，市里的文物部门曾经在村子南边的一块地上考证出那里是诸冯村的旧址，因为历史原因，村子北迁至现在的位置。旧村村名也改为舜帝村。如今那块地里还立有诸冯村旧址的文物保护碑。

舜生于诸冯，陶于河滨，迁于负夏，耕于历山，葬于鸣条。我们所在的村庄即为诸冯，离诸冯2.5公里的地方是陶城村。今天，我们要穿越五千年的历史，走一走舜帝生活过、劳动过的地方，听一听舜帝的故事，吹一吹舜帝故里的风。

二

瞻仰过高大的“大孝有虞舜帝故里”碑，我们与张营镇党委副书记杨建，还有几名年轻的镇村干部，一起前往村南的舜王庙。沿着宽阔的村路，我们一路向南。天高云淡，碧蓝的天空下，一条高出地面数十米的黄色土岭如巨龙般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令人精神抖然一振。这就是横亘闻喜、夏县、盐湖、临猗、永济等县（市、区）的峨嵋岭了。令人惊奇的是，它在舜帝村的呈现是一个起点，是一个剖面，像一个龙头，又像一堵高墙，给了它北侧的村庄一种无声的加持与护佑。可以想象，近五千年前，相传舜帝出生的这个村庄，依岭傍河，从风水学与地理学的意义上讲，都有值得研究和考证的地方。舜王庙便在这道黄色的土岭怀抱中。因为阳光照耀，方正的广场一尘不染，靠东一座三间殿宇，虽然不是那么高大巍峨，却齐整自在，显示着一种低调和内敛。广场的南侧是一字排开的几间厢房，据说准备进行舜帝文化展览。

走进那座舜王殿，里边三尊塑像，从南至北分别是尧舜禹三位帝王。这种格局很特别，也许是传承古制，体现了一种包容。赵瑛介绍，历史上的舜王庙占地８亩，现在的广场占地也是８亩。从不久前出土的一块碑刻看，舜帝村曾经还有一座四圣祠，其中分别供奉德圣舜帝、医圣扁鹊、药圣孙思邈，还有武圣关公。后来因为历史原因，祠宇皆毁。但是人们对四圣的供奉传递出了一种理念：人类的繁衍，就像医药，更需要精神，需要德孝忠义的力量。

曹中义先生说，目前关于舜帝的后裔，除了众所周知的“虞姚陈胡田”5姓，还有88姓、102姓，甚至还有300姓等结论。而从赵瑛的介绍也可知，几年中，从山东等地有几拨人前来寻根。舜帝村目前姚姓人口占到一半以上，也是对舜帝姚重华生于此村的一种旁证。

关于舜帝的故事，多年研究的曹中义先生有他独特的逻辑和结论。在他的介绍中，舜父瞽叟原是乐师，行走四方。舜自幼丧母，跟着父亲深入民间增长了见识。继母姚婆生象，因为象长得更像瞽叟，所以受其宠爱，取名为象。因为舜受众人敬爱，尧帝又许二女妻之，姚婆非常嫉妒，因而几度加害于舜。舜体谅父母，逆来顺受，孝敬有加，终于感化了父母和弟弟，也赢得了众人更大的尊重。他居住的地方一年成村，二年成镇，三年成都。人们和他在一起捕鱼、制陶，总能受到他的礼让，大家都愿意和他在一起劳动、生活，愿意团结在他周围，所以他出生的村庄名诸冯。冯曾有一个古音为“凭”，诸冯即诸凭，意为大家所依赖的地方。虽然只是一家之言，但是想来也有一定道理。

张营镇及其下辖舜帝村对舜帝德孝文化弘扬和传承有不少想法，如在舜王庙广场建立舜帝后裔姓氏馆、文化陈列等，都有可取之处。而在临近舜帝村的陶城村，有一座老年日间照料中心，已经办了七年，全靠社会力量支撑运营。加之陶城，顾名思义，乃舜帝当年陶于河滨之处，这里会有什么样的遗存呢？

三

往东走2.5公里，驱车只有几分钟，一座修造齐整的大院出现在我们眼前。大院门楣上写着四个大字：舜陶河滨。院西侧是一座高大的舞台，虽然是新建的，但从旁边的老照片介绍看却是对历史的一种传承。原来，过去，陶城村有一座舞台，这座舞台是一座琉璃舞台，舞台上所有的构件均为琉璃。整座舞台色泽碧绿，古意盎然。据记载，这座舞台起自唐代，当年人们为了印证陶城制陶的规模气势，倾全村之力，烧造了这座琉璃舞台，每年在台上唱戏酬神娱人，传了近千年。可惜的是后来舞台被拆毁，拆下的构件挪作他用……一座堪称国宝的琉璃舞台毁于一旦。今天，运城作为“国宝第一市”，对古建遗存的重视与保护已成为官方与民间的共识，令人欣慰，也让今天的陶城人感慨。

今天的陶城村由原来的北陶城、南陶城和永宁村合并而成。“舜陶河滨”大院位于北陶城村老年日间照料中心，中心的负责人寻冬芳说，程红禄等一众村干部热心公益和文化，陶城村的村干部每年带头向村老年日间照料中心捐助物资。陶城村是舜劳动生活过的地方，二十四孝之首是舜孝感动天，陶城村要把德圣孝祖的孝心传下去，这样才能无愧于舜陶河滨之处的圣土圣德。

每年的农历三月三、九月九，尤其是农历三月三，陶城村里有古会，附近村里的老人们都来这里看戏、聚餐。饭钱是附近村里的年轻人捐助的，有的人捐钱，有的人送菜，还有的人送馒头、送饺子。去年的农历九月九，陶城村演戏，老年人来了好几百人，热闹非凡。寻冬芳热心公益，对好媳妇广为宣传，对不够孝顺的年轻人常常耳提面命，告诉他们孝与舍的好处和道理。这位普通又不普通的农村妇女把陶城村的老年日间照料中心办成了一所学校，把陶城古会大家捐助活动办成了一堂大课。常常有年轻人被说得面红耳赤，从此痛改前非，更多的是好媳妇招呼着婆婆来看戏，孝亲敬老蔚然成风。

听说，陶城村的南陶城村民大多姓寻，北陶城则姓李程居多。据考，寻姓起自姒姓，以国为氏，开基点在太原，一支迁往荣河，一支迁往山东。由此可知，南陶寻姓可能来自荣河。他们因为种种机缘，寻到舜帝制陶之处，延续了一种对道德文明、德孝文化的向往。

文明的种子如星火点点，在人类历史的春风夏雨中，有的长成参天大树，有的却栖身土层深处，遇到合适的机会便蓬勃生长。离开陶城村，永济市区有一幕正剧等着我们。传说中的舜陶河滨在那里有一场“实景演出”。

四

数千年前的蒲州陶，在新时代由一位热爱历史文化、续写梦想传奇的年轻人在黄河边重新烧制设计成功。墙上密密麻麻的陈展，精致的杯、盏、盘、碟，甚至还有火爆的黑神话悟空杯都在蒲州陶的临街门面房中陈列展示。据说，一共设计烧制了三百六十个黑神话悟空杯，在今年国庆期间颇受游客青睐。可以说，五千年前，舜陶河滨那段故事，在今天得到了续写。

眼前的小伙子目光清澈，一口纯正的普通话，为他增加了儒雅之气。老家是永济西文学村，在城市长大的他，一直从事的是旅游工作。行走繁华处，回望寂寞时，他最怀念的是老家黄河边的楼宇、铁牛、寺庙。那种宁静、大气、安详、文艺，是从黄河岸畔走出去的人们最牵挂与喜爱的，但这些又都是带不走的。

从能带走的伴手礼入手，他想到了舜帝爷当年在黄河边上烧制的陶，他想把这几千年前的陶重新烧制出来，把家乡的风物阳光贴上去。用一句时髦的话语：实现一种古今融合、文化融合。神奇的陶已经在烟火人间存在了几千年，它陪伴着人类从抽象到具象，把一份份无形无状的物品盛装收敛保存传递，文明便在这土与火的传奇中得到了传承和续写。景德镇的瓷妖娆千年，建盏风靡一时，澄泥砚盛世重光，时代的大舞台上，不能没有蒲州陶的身影。它可是舜帝亲手烧造记入史册的，现实的繁华不能忘记它的光芒。

有梦的人很多，把梦变成现实的人却并不是很多。这位名叫李文龙，微信名为文心雕龙的小伙子，决心开始一种逐梦而行的雕造。五年前，他还是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五年后的今天，在黄河岸畔找泥、拉坯、烧窑一千五百多天的他，变身为一个面带风霜的陶艺师。与普通的陶艺师不同的是，他循着舜帝的脚步向前，在黄河的胶泥中摸索文明的基因密码。

五年间，为了汲百家之长，他跑了大半个中国的窑口，看别人的，制自己的，积功渐成……他坚信，能用黄河几字拐弯处具有灵性的胶泥烧出特别的黑陶和彩陶，用土与火的交响创造艺术之美的无限可能。

国庆小长假时，他的蒲州陶在永济鹳雀楼景区引来众人围观，人们惊异于蒲州陶以这种别致新颖、见所未见的形态重现。“舜陶于河滨”终于从书页中走进了烟火人间。

永济市作为中国舜陶文化重要起源地的申报工作正在进行，舜帝的德孝文化传承有了另一种载体。这个小小陶品，以其巨大的包容性实现了对河东山水人文艺术具象重现的预期。

文明的种子已发芽，人们期待着更多的蓬勃生长、根深叶茂、绿荫匝道、五彩缤纷、硕果累累……

张建群/文
韩 立  薛丽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