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山阳城神之兽：貅、独角兽、麒麟、黑狸虎、黑狸虎

貅。很多时候，貔和貅并没有严格的分别，人们把它们看作是同一种神兽。不过，又有一些人认为，貔代表雄兽，貅代表雌兽。仅仅因为性别不同，各自就有了不同的名字，这种动物也很有意思。有一天，貔和貅得罪了天帝，被罚到人间。作为惩罚，它们的肛门也同时被封闭，因此它们只能不断地吃，而不能排出任何东西。这也是为什么貔貅常被视为招财的吉祥物的原因。“口吞四方之财，肚藏天下之宝”。貔貅因为某一种生理缺陷，反而获得了神奇功能，也因此得到天下人的喜欢和崇拜。貔貅的形态比较统一，龙头、马身、麟脚，额下有长须，两肋有翅膀，会飞，且凶猛异常。现在较为流行的形状，是头上有一角或者两角，全身有长鬃卷起，有些还有双翼，尾毛卷曲。真是瑞兽啊！人们赞叹道，并且把貔貅摆在重要的地方。

独角兽。西方的神话里，独角兽像一匹马，额前有一个螺旋角。这匹马代表高贵、高傲和纯洁。有的故事中，独角兽不仅有一个角，还有一双翅膀，类似于天马。在中国古代的神话里，比如说《山海经·北山经》记载的“䑏疏”，就是东方独角兽的一种。这个“䑏”字，读作欢。明代许仲琳撰写的《封神演义》可谓天马行空，类似今日的某些网络小说。根据明末刻本《全像封神演义》的描绘，有一种独角乌烟兽，不但具备普通神兽日行千里的能力，还能在战斗中喷烟瞬移。这种独角兽看起来也像一匹白马，尾巴如狮尾，头上长有一角。今天的人们，尤其喜欢独角兽。当下人们口中的“独角兽”，一般指的是一种企业，其成立不超过十年，估值超过十亿美元，少部分估值超过一百亿美元；它们不仅是市场潜力无限的绩优股，而且商业模式很难被复制。如果说，“你太牛了”还不够的时候，或许还可以说，“你太独角兽了”。


麒麟。它外貌出众，俊秀异常，身体像鹿，脑袋像龙，头顶一对龙角，尾巴像牛，全身覆盖着彩色的闪闪发光的鳞片，而且还会喷火，简直叫人惊叹。《山海经》记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那里是百神所在，守门的神兽叫开明兽。开明兽，也就是麒麟。麒麟守护百神，它既拥有兽类的力量，又具备神的神秘威力，“神兽之长，兽类之神”。人们都知道麒麟是一种吉祥的动物，可以为人们带来好运和幸福。有一位演艺明星，还为自己的儿子起了这个神兽的名字，这也说明，麒麟基本上是一种让人喜欢的神兽。

鳌。神兽鳌，在一次巨大的意外事故中发挥了关键性作用。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大打出手，水神落败，一怒之下，将世界之柱不周山撞倒。于是天地塌陷，人间陷入灾难。此时，补天的女娲娘娘“断鳌足以立四极”，将天地撑住。可怜那鳌，用自己的四足撑起了天地，谓之顶天立地。鳌的形象，有的说是龙首龟身，有的说是龙首鱼身。总之，鳌的头就是龙的头，是特殊的部位。唐宋时候，皇宫城墙和街道上刻有鳌鱼的图案，凡是科举中第的进士们都要到御阶之下依次迎榜。而最为光荣的状元，此刻就站在鳌头的位置。因此人们说“独占鳌头”，就差不多是冠军的意思。

黑狸虎。大元帅赵公明的坐骑，说的是赵公明驯服黑狸虎的故事。这个黑狸虎威风凛凛，刚好碰到赵公明，被其收服为坐骑。

梅花鹿。《封神演义》中，燃灯道人（即佛教的燃灯古佛，也叫定光佛）的坐骑就是梅花鹿。《封神演义》中的四名人——燃灯道人、南极仙翁、文殊广法天尊、赵江都以梅花鹿为坐骑。梅花鹿虽是神兽，现实生活中也真实存在着。我们看见梅花鹿，觉得真是俊秀，甚至比麒麟还要更亲近一些，毕竟麒麟这个神兽只可远远想象，梅花鹿却可以亲近触摸。

貘。《说文解字》中记载：“貘似熊，黄黑色，出蜀中。”貘在古人眼中，甚是诡异凶猛，相传它胃口大，吞铁如泥。后人还有说，貘专门吃梦。以梦为食，吞噬梦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吃梦的动物，这个最是奇幻，不知道吃梦能不能吃饱？

山西稷山，北阳城村，六月。

这一天，貅、独角兽、麒麟、鳌、黑狸虎、梅花鹿、貘，神兽们都来齐了。

它们身形巨大，气势威武。它们的现身，带来了远古的气息，似乎让人一下子与上古时代的神兽们接通了气场。

这是一次人与神之间的交流。

锣鼓震天，一声一声的锣鼓，是神兽们行进的鼓点。那些神兽身形之巨，体态之高，足以令周遭之人仰望。毕竟是神兽啊！且看，还有人骑在高高的兽身上，他们画着奇异的妆容，手持宝剑、神鞭等各样武器。

神兽们是在北阳城古砖塔旁走动的。这些古老的兽令我肃然动容。原来在北阳城这样的土地上，人们还留存着远古的记忆。这些神兽，难道不是来向我们传递信息的吗？

这是一个朴素的村落，阳光热烈，村庄也陷入古老的沉默中。北阳城村的选址，是较为平坦的台地，东侧是沟壑，沟壑里有一条天然的李铁河。

李铁河，一条干涸的河。

黄土高原到处都是灰扑扑的样子，沟壑沧桑，和“高跷走兽”一样都是远古的样子。“高跷走兽”现在是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一项传统的民俗文化，盛行于清朝雍正初年，出现在规模盛大的庙会活动中，经久不衰，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我却觉得，至少已经在世间流传了三千年。

“高跷走兽”的表演形式，是由两人表演连体高跷，人与兽巧妙组合，精心装扮。表演时，两人负重荷，足踩高跷。观看“高跷走兽”，观看的是神兽，而真正的要义，是欣赏表演者的脚步节奏。他们是按照曲牌节拍行走，两个骑兽者配合默契，步伐一致，表演者与锣鼓、花鼓等辅助配乐者配合密切，配乐者敲出了震天的气势，神兽们也踩出了震天的气势。

神之兽的到来，完全将我们震撼。当我仰望那些巨大的神兽时，仿佛可以听到远古时代的风声与水声，还有电闪与雷鸣。我想，这么原始、粗犷和富有野性的“非遗”节目，仿佛携带着人类祖先对于自然界与精神秘密的敬畏。

黄土高原上，世代的居民为了生存，与大自然进行着持续的博弈。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播种与收获，繁衍与生息。“高跷走兽”似乎就是这片大地的子民为了应对恶劣环境，为了与自然之神力抗争，而创造出的一种神圣的仪式。它是人们心中对力量的信仰，也是人们对希望的寄托。

每当举行庙会时，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会齐聚村头，迎接这些神兽的出现。

“高跷走兽”不仅仅是表演，更像是一种仪式。它激起人们对古代神话的记忆，唤起人们对先祖的尊重。在那些简单但富有力量的舞蹈中，正蕴藏着古人与自然、与神明的沟通。演员们看起来像是骑在神兽之上，真相其实是，他们脚踩高跷，正背负着神兽的全部力量。

这是一种神奇的隐喻——喧天的锣鼓声中，那些神兽仿佛活了过来。它们威武雄壮，正似古老神话中的神灵，游走在世间。而当你仔细观察，便会惊讶地发现，其实是演员们正背负着这些巨大的神兽——他们踩着高跷，让神兽与人的身体合二为一，共同演绎了这震撼人心的场面。

背负巨大的神兽，对演员们无疑是一种挑战。他们必须要有强壮的身体、精湛的技艺，还需要与搭档有着默契的配合。

一个小时后，我在村中漫步时，忽然迎面走来一个上身赤膊、脸上涂着油彩的村民。我突然醒悟过来，他就是刚才“高跷走兽”的表演者之一。我连忙举起相机，拍下了他的身影。他和我挥手，对我的拍摄热情回应。近前发现，他满头满身，都是汗水。

真不容易。

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高跷走兽”成了一个朴素又神圣的仪式，接通当下与远古的记忆。而那些表演者，他们作为本村的村民，作为这片土地上的记忆的见证者和传承者，却面临窘境。

村民说，目前北阳城村的“高跷走兽”表演者，主力是五十岁左右的村民。但是，能够表演的村民人数在不断减少。一方面，固然因为这是非常有难度的一项技艺，走兽道具不能够被轻易驾驭；而另一方面，则是这项表演的收入甚微，越来越多的村民为生计而离开了村庄。

这是大地上许多村庄共同面临的难题。村民在离开，许多古老的村落也在消失，那些凭据着村落传承千百年的文化记忆，也不得不面临着变化与消逝的过程。

神兽们——貅、独角兽、麒麟、鳌、黑狸虎、梅花鹿、貘——此刻，它们已被卸下，堆放在某一个庄重的场所。表演者们需要去洗脸、洗澡。他们卸下油彩，回到日常生活之中——进城去拉车，当搬运工，或者在建筑工地上砌砖。

只有在某一些时刻，神兽们将会唤回他们。

文/周华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