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土郎中”

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一直被村里人亲切地称呼为“土郎中”。

20世纪70年代初期，我父亲才30多岁。那一年，爷爷奶奶相继离世，安葬完双亲后，家里早已揭不开锅了。为了帮助我父母渡过难关，外婆拿出积蓄，给我们家添置了纺车和织布机。于是，家里开始纺线织布，织出来的布，就是我们经常说的土布。父亲拿着土布到周边县推销，然后用卖土布的钱购买粮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一天，父亲又拿着一捆土布去推销，在万荣县裴庄村，被一个戴红袖章的人“逮住”了。那人说父亲是“投机倒把分子”，土布被无情没收。要想拿回土布，必须有大队、公社和县“革委会”的三级证明。这证明是好开的吗？那一刻，父亲的眼里满是无助与迷茫。这可是一家人两个月的口粮啊！

然而，命运似乎总会在绝望处留下一丝希望的曙光。就在父亲一筹莫展之际，有人跑过来跟没收土布之人说了句什么，那人转身急匆匆走了。当得知没收土布之人的家属高烧不退时，父亲毫不犹豫地尾随而去。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大雨随时会从天而降。那人的脸亦如天气，他非常警惕地问：“你来干什么？”我父亲从容回答：“也许我能帮到你。”

父亲曾是稷山中学的高才生，只因生活所迫，毕业后留在了村里。父亲和村里保健站的大夫关系特别好，大夫传授给了他一些诸如头痛脑热等常见病的治疗方法，父亲不仅铭记于心，还能熟练应用。所以，当父亲听说那人的家属患了病，就跟了过去，想着说不定能帮上忙，也好顺利拿回全家的“保命粮”。

那人的家属是风寒引起的高烧，父亲凭借着平日积累的急救常识，用几枚经过白酒消毒的缝衣针，在患者的胳膊和手上轻轻扎了几下，奇迹般地让高烧慢慢退去。就这样，父亲用他的善良和医术，换回了维系全家生存的土布。

从那以后，父亲与医学结下了更深的缘分。他不仅自己苦读《本草便读》《农村常见病手册》等医学书籍和练习急救针法，1986年还把家里刚出生几个月的小牛犊卖了，供我上卫校学习中医知识。我从学校毕业后，父亲又把我学过的教材当成珍宝，一页一页、一本一本慢慢地看，看不懂的地方就用铅笔做记号，然后折起来，等我回来再“请教”。虽然那时缺医少药，农村行医政策放得比较宽松，但父亲还是非常谨慎，只处理一些普通的伤风感冒、胃痛、腹泻等常见病。父亲这小小的举动，为我日后的行医积累了珍贵的人脉。

后来，行医政策愈发严格，医疗事故也时有发生，我坚决不让父亲再贸然行医。但母亲体弱多病，父亲依然在家里悉心照料，小病小治，大病求医。家中的那些野生草药，都是父亲亲自采挖，只为给母亲一份贴心的守护。而对于有求于他的村民，父亲总是尽心尽力，采用单方辨证施治，且分文不收。

随着中医外治疗法的悄然兴起，父亲也与时俱进，紧跟时代的步伐，踏入了这片神奇的领域。我每次回到家，父亲总是迫不及待地同我讨论穴位的奥秘。那一个个穴位，在他的口中仿佛化作了神奇的健康密码。他仔细地告诉我，哪个穴位治好了母亲的哪个病症，以及如何按摩，按摩的次数又该如何把控。那认真的模样，让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本家一位大哥，因肩膀疼痛四处用药，但收效甚微。是父亲依照书本上的按揉方法，帮他几次下来，竟让折磨大哥数月的疼痛神奇消除。大哥的话语中满是感激与敬佩，他描述着去家里时看到的情景，父亲戴着老花镜，专注地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或埋首于书籍之中，或边听着电视里养生堂的讲座，边认真做着笔记。

大哥说得没错，抽屉里那满满三大本的学习笔记，就是父亲心血的结晶。那是父亲对医学的执着追求，也是他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如今，年逾八旬的父亲，依然没有停止学习的脚步。

父亲，这个平凡而伟大的“土郎中”，用自己的努力，不仅为家人带来了关怀与呵护，也为身边人送去了希望与温暖。我从父亲的身上，感悟到了坚持与学习的力量，明白了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只要心怀热爱，便能在生活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光芒，为自己和他人照亮前行的道路。

杨晓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