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氏一脉香火里的家国(一)_刘云霞

寻根探源。靳氏之根一铲子甩出去就探到了人文始祖黄帝。

这是一条由北到南，由华夏之汉到荆蛮之楚的连线；由黄帝到昌意到颛顼，子子孙孙藤藤蔓蔓一直连到芈姓熊氏的楚人始祖熊绎(又称芈绎)，最后再到受封于郢地靳江的靳尚。

靳氏宗祖的根找到了。

也许有人说，这个源不用探，几经混融，华夏大地哪个不是炎黄子孙。但是，明白了姓氏来源及姓、氏异同，就会明白，找到以地或以业为氏的那个端点才算真正有了维系宗脉的根。

战国、楚大夫、靳尚，靳氏祠堂正中供的，是那个总跟伟大的屈原过不去的奸佞小人吗？千寻万觅的宗族坐标原点，难不成会是一处见不得光的阴影？

当然不会。非但是靳氏族人，任何一脉的千年寻根，除了遥解“所来有自”的“我”之惑，更为了找寻起始处的一个光源，一个以祖之耀光宗之遥，照彻宗室长廊的光源。

以《史记·张仪传》《战国策水楚策》等诸典籍为凭，新氏后人断定，“楚大夫靳尚与上官大夫实非一人”。但为影视剧及一些史籍所导，民间审美已习惯了靳尚与上官大夫的合体形象，要正本清源，单靳氏一族还真有点不给力；毕竟家史连着国史。不管怎样，历史可以翻篇，祖先不容描黑。靳氏宗祠里旗帜赫然：“靳尚一一世界靳姓统奉为靳氏始祖”。

家族小话语冲开习惯认识的大河，别开了一条小溪。

要厘清靳氏家史，有几个时空区块链。靳尚之于战国是其一，其后是汉。南宋史学家郑樵《通志氏水族略》云，“楚大夫靳尚，汉有靳歙，又汾阳侯靳强。其子孙以封地为氏。”

信武侯靳歙，汾阳侯靳强，是靳氏在西汉时的载体人物。

二者都是跟从汉高祖南征北战累立战功，被加爵封侯赐食邑而名垂史册的人物。和他们同现于史页及“鸿门”等熟悉历史场景中的，除了高祖刘邦，还有秦楚汉赵的李由、章平、项羽、项籍、陈稀、韩信、彭越、黥布、钟离昧、樊哙、夏侯婴等频现于影视剧和教科书中的名字。秦末，一个乱世出英雄的大炉膛。一番血与火的洗礼后，绛诸多的布衣卿相侯，从汉，这个有史以来第一次由平民创下的天下中脱颖而出。

其中，陈豨、韩信、彭越、黥布等，都在汉之初“帝裔封王，功臣封侯”之列，最后也都无可幸免地走向了“兔死狗烹”的悲剧结局。

同为汉臣、功至信武侯的靳歙，继靳尚之后曾否布衣不得而知，其生前是侥幸平安着陆的，但幸不及下一代：

高后五年（前183年)，歙卒，谥为肃侯。子亭代侯。二十一年（前162年)，坐事国人过律，孝文后三年（前161众号，绛夺永侯，国除。（《史记傅靳蒯成列传》)


被削爵、除国、革命，似乎是朝代更迭中一支人物的宿命，与是非对错无太大关联。

歙、亭父子之名同时出现在靳氏后来的祖茔墓碑上，国史与家史的起始咔吧一声有了个对合点。

家志族史上，双方封侯的“西河人”靳歙与靳强多是同行并现的。“西河”由此成了靳氏的郡望。此后，靳氏有功子孙每被封为“西河郡侯”。宗祠门楣上“西河神府”，是靳氏宗族史的开篇剧名；由此而入，祠堂正中，镶嵌有清康熙二十六年“始祖汉信武侯靳歙汾阳严侯强之神龛”，龛上左昭右穆依次排着唐宋金元十余位靳氏文臣武将显官达人之名；龛旁，环周供着散居各地的靳氏先人牌位。“靳”字为旗，列位祖先都有了！

歙之子“亭”不知何故再无出现，许是与“侯星”陨落有关吧。与靳歙或言为父子的靳强，却另起头重说话，有了条清线明的走向。

曲沃县曲村有“汉汾阳严侯靳公强祖之墓”并清乾隆四十二年重立碑，文载：

“祖讳强，始居西河公后徙曲水沃高祖十一年二月辛亥封为汾阳侯，谥日严，后袭爵三世.…”

曲沃曲村镇，由靳强之徙成为靳氏新的地望。

由碑也可知，由汉至隋唐，靳强之后的靳氏，是数百年沉寂。

公元220年汉末至公元581年隋兴，黄仁宇先生称其为新形态的战国时期。盛世修史，乱世中的历史，马蹄猎猎，刀光剑影，淹没了纷乱嘈杂的多头叙事，纵隔千年回望，仍不免令人头晕眼花。国尚如此，更遑论生灵涂炭中的一个个家庭。除了牵动国史的豪门士族，诸多家庭都泥牛入海没了留痕。

关于汉至隋唐间靳氏家史的断档缺环，清咸丰二年“靳氏西汉唐宋诸公纪略”碑末有按：

自西汉而后以至唐宋，历年远矣，而沃邑靳氏竟寥寥罕纪，何也？靳氏自徙曲沃，地以爵名，至今称靳长官庄…岂极盛难继，后人虽有兴起，未能如西汉之功昭史册。”

“功昭史册”与“极盛难继”，功与名是宗族门楣上串联着的两盏灯，功失自然名灭。

清咸丰二年“靳氏历朝封官纪略”碑上，密麻麻排着靳氏由汉到明，由一品“国级”到九品“科级靳氏先祖的官名职衔，像中国古代官僚体系个性化的谱系图。

元代是靳氏的高光时刻。


蒙元短短不足百年的国祚，靳氏一族入仕为官者轻轻一拉就是七八十人的大阵营。

要知道，蒙元时期，汉人在人分四等的未二位，即使启用，也多在亦用亦防的“副”位。好在一个由南宋、西辽、西夏、金、吐蕃等一锅烩来的国际化社会要焊稳统治机器，总是少不了儒学、汉法作为粘合剂的；“延祐复科”后，程朱理学立为科举教本虽总共仅有屈指可数的“元十六考”，一朝进士也是数得清的玉余人，但包括靳氏在内的众多儒生总算有了一条安身立命、谋官行道的捷径。

从靳氏祠堂门外成双成对的“旗杆”看，元时靳氏一族非但是幸运的，而且好运连连。清咸丰二年“靳氏元明诸公逸事纪略”碑载：

中顺大夫奎章阁承制学士(靳荣)纪略。按谱及碑，公幼好学，登至正进士，历任怀庆诸路总管，旋任京官，擢耀监察御史子杲亦登至正进士官绛州知府.”

一门两进士，并且由科考而入仕，可见靳氏厉害。

元时靳氏“簪缨显赫”，多有勅赐”，被树碑立传者，不乏其人。

有延祐六年“敕赐朝列大夫(新靳用)致仕靳府君”碑。赐的是“执法不阿，临民以德”之“德”。德之大，尤以大德七年大地震后，靳用奉诏归里，复建村落，“攒合五村为一，以安集之”为最。

有至元四年“皇元敕赐河东孝子礼仪院大学士追封西河郡靳君(昺)”碑，赐的是“孝”，赐碑事见于《元史·孝友列传》。

有至元六年“皇元赐进士出身中顺大夫怀庆诸路总管擢监察御史奎章阁承制学士同知经筵事靳公荣诗文拾遗”碑。从一气念不完的碑名看，靳荣受赐缘由多多，但重在一个“学”字；这一点，从碑文“沃之碑铭多出其手，邑人至今传诵”和他留下的诸多诗文中可见一斑。

仁义礼智信，社会价值链条上的每一环光芒似乎都亮在靳氏门楣上了。

但正如“靳氏西汉唐宋诸公纪略”碑中所说，“爵列通侯，有幸有不幸與”。

靳氏家史族志及碑中多有“元末明初之间，干戈抢攘，宦门遭劫”及“元末XX,事未就而明兴辈字水样。元末明初，一个时间节点，成为靳氏记忆中一块不忍触碰的伤疤。

不仅是元未明初。

“半副唐、半副元，皇帝赐予的銮驾，祖茔神道的石像生、棂星门，我们都是亲眼见过的，只是在破‘四旧'等变故中，藏无可藏不得已才毁了它们；为安全起见，诸多的祖宗牌位也被埋入了祖坟。”

曾经高位上品人家才有的荣耀，成了靳氏后人的一腔辛酸与无奈。

故而，明代曲沃靳氏城里支靳廷相家谱上，有“耕读持家，绛勿谋仕途”的家训。

明代以降，靳氏谱牒上少了达官显人。荣辱祸福，另有一个“塞翁失马”的话题。

二

改朝换代是历史长河一路奔涌中的大跌宕、硬拐弯，于“朝”，听惯了宫闱阴谋，明争暗杀，血腥战火；于民，又是如何在惊涛骇浪水深火热中涉险过“河”的呢？

靳氏家史中的靳家人，从亦官亦民的角度，推开了一扇小视窗。

靳孝谟，由隋至唐。据明万水历年“靳氏族志”：

“隋末为朝邑法曹，大业十三年九月，唐高祖起兵太原，郡邑望风归矣。世民克临汾绛邑，自龙门济河直抵韩城，孝漠以蒲津、中潭二城归唐，拜大司徒金紫光禄大夫，赐紫金鱼袋…今靳庄古称靳司徒村，卒葬曲村南茔，家庙存有大轴。

靳和，由金而元。据元成宗大德二年“皇元绛阳军节度使靳公(和)神道碑铭”：

“会贞祐摄攘，公以子弟从军，策战功升用，声誉甚赫。越己卯岁（金兴定三年1219年)，公知天意有属，领义兵立侵乐水我大师国王。王称奇其才略，授以征南大元帅。时境内初定，巢穴蟠据如葛伯、鰲背、彈平、青龙诸寨，时肆剽掠，民病之。于是选强壮、置乡兵、习攻斗，寇至则战，寇退则耕。民得免石、脱流垺，上嘉之，命知绛阳军事，赐金符。”

靳颉，由元向明。据清嘉庆十年“靳氏家谱”碑文：

明灭元，诛元宦，宦家子弟所存无几，靳氏在所诛之列…靳昺之后靳颉系元镇西将军，允命征西，将功折罪，旨下准其立功，并授大将军之职，阵亡失首，明皇幸以银首葬之，至此，元宦靳氏得赦无罪。

……

直录几段谱牒资料。看起来很枯燥，但一键摁下去，一幕由家而国双主体切入的多幕纪实性史剧，就会动态流转起来。

靳孝谟由隋“望风而归”唐，归的是家族性命及个体名位的保全；从朝廷大语境上讲，弃旧投新，行的是一个“义”字；反之，亦有一个“反新复旧”下的“忠”字。听一听靳孝谟及家族背后的故事，忠或者义，有时真不是褒贬二字能够涵盖。

许是时轴拉近了些，靳和的“戏份”里更多了一些具象的细节。

从金“声誉甚赫”的光环里跳出来，到元的“大师国王”重披挂再任用，随后又剿匪平寇，保乡安民；岁月从来不回转，但纵目回望，历史转折期的情节走向和一幕幕场景是否总是很相似？

说的虽是家史，但短短一段话，曾经时空迭转、朝代更替时的旋纽如握在手般的清晰可触。此时，习惯了劫人掠地的蒙元统治者，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争城夺地的重要性，由“掠夺”到“占领”的转换中，地方武装成了其搭藤引蔓的支架之一；从个体和家族一方而言，新靳和的“知天意”，无疑在刀飞马踏的纷乱中，为自己和乡土找到了一枚和平的橄榄枝，有意无意间，点亮了一个为“人本”的主题。

如果说靳孝谟的“望风而归”、靳和的“知天意”，是审时度势，顺势而为的明智之举，靳颉的慷慨赴死更多了几分悲壮和无奈。

族人为其立碑，语日，“靳族第一恩祖”。“恩”字背后，一曲悲歌，两行热泪，淬火的是人间万情之根一一亲情。

亲情是人性的试金石。从一脉香火到万家灯火，无处不因缘于亲情的点亮。由亲情而血缘，由宗法到国法，家与国在一个逻辑链条上互连同构起来。

算上秦汉咬合之际顺流而进的信武、汾阳二侯，靳氏一族以多角度跳跃性的画面告诉人们，有时所谓的“忠义气节”，不过是一块土地上不断反正的朝廷外衣；黎民生命，百姓安危才是“衣”下永恒不变的主题和真理。<br>标题 : 靳氏一脉香火里的家国(一)_刘云霞<br>发布位置 :  <br>联系人:社区1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