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鹳鹊楼

此生，我已经看过多少落日了？

此生，我已经看过多少河流了？

为何，面对今天的夕阳，有隐约泪花开在我的眼角？有重重乡愁挤在我的胸口？有无边无际的温柔包裹了我的全身？

为何，面对落日下的那一条河，有层层笑漪在我脸上扩散？有朵朵浪花在我心中翻滚？有波澜壮阔的大海在我脑中托起了无数风帆？

因为这是鹳雀楼的落日，我面对的是黄河呀！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早在唐代，王之涣就站在我身旁，看过了这一轮落日，看过了这一条河流，看过了那落日旁的绚丽晚霞，看过了这河岸上的广
袤大地。

当白日依向山峦河流草木之际，我眼前的日，其实是绯红绯红的。一轮红彤彤的日，染灿了西天，曜亮了白云，也在黄河里投下了金红的影子。

黄河被沙洲分成两半，所以，我眼前有三轮落日，一轮在天际，两轮在水中。河分几道，落日就有几个。落日的影子，在黄河里轻轻荡漾，大地仿佛也跟着轻轻抖动。大地上的树，大
地上的庄稼，静默庄严，又在俏皮地微笑。

太阳一寸一寸落入一片灰幔。慢慢儿的，红红的圆日只剩了半个；渐渐儿的，圆日只剩了一个头尖。这时候呀，太阳仿佛回到了童年，他跳进黄河去洗澡，先还露了一撮发丝在水面
上，最后干脆完全开始潜泳。

白日尽了，大地蓦然苍茫起来。那一畦畦庄稼一个个村落，都被一股雾气抱在怀里。唯有一片又一片的银杏树，还举着一个个金黄的小火把，为人间点灯。

初冬的银杏树啊，捧着自己的心，为晚归的路人照明。

当这样的灯火也被暮色遮住，一阵阵鸟鸣就从夜的边缘飞了起来，再一次把大地点亮了。不，是给了大地飞向梦的翅膀，给了旅人归家的渴望。

鹳雀楼，也叫鹳鹊楼。

今晚，我最后一个下楼时，在磅礴暮色中，听到了一阵又一阵的鸟鸣——叽，唧唧唧；叽，唧唧唧，㘗㘗㘗，啾啾啾，喳喳喳……

我抬头，看见有数十只喜鹊，摇着长长的尾巴，依次从西边的槐树林杨树林，飞向东边的槐树林杨树林。

这些喜鹊，是在回家吗？

它们回家的身影，在空中织出了一张银灰的网，把我的心网住了，让我更深地跌进了一口乡愁之井。

我多么不想离开这鹳鹊楼啊！

现在，我知道，这楼的名字，确确实实，应该写作“鹳鹊楼”，因为这里喜鹊太多啦！

听着喜鹊叽叽喳喳的暮归曲，看着天边升起的一弯新月，再看鹳鹊楼，它变得朦胧了，也柔和了，它虽然还是那么伟岸挺拔，但就像一位卸甲归田的勇士，变得温情脉脉，变得驯顺平
和了。

啊，白日依山尽之后，原来，新月下的鹳鹊楼，是如此一副驯良赤子的模样！

天黑了，百鸟归林，星月亮起，且让我们把“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雄心先放一放，且让我们偎依向我们所爱的人、爱我们的人，点上我们的人间灯火，去吃一个油饼，去吃一碗
妈妈菜，去喝一碗酸辣汤，去读几页书，去看一部剧，去听一首歌……

明天，鹳鹊楼一定还在，黄河一定还在，日月下的大地一定还在，大地上的路一定还在，到时，且让我们再出发！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只要我们一生坚持不懈地努力，我们的生命，总会慢慢往高处走的。我们一定能看尽我们自己人生的风景！

别了，鹳鹊楼！

此生，我已看过很多落日，也看过很多河流。但今天傍晚在你楼顶看的那轮落日，那条河，却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生命，深深地流进了我的血液。

也许，我们还会重逢，也许，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不管见与不见，你，都已镌刻在我的心田，再也不会与我分离……


毛芦芦/文  2024-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