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施的烦心事_散文_孙宏恩

上学时正赶上开放集市贸易的年月，遇到逢集的日子，上学放学都要从街市上穿行，大概从那时就养成了逛街的习惯，几十年喜好不改。逛街，不一定要买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一个摊位一个摊位地看过去，不只是饱眼福，也是一种精神的享受。

几个月前来到京郊，因太过清闲，每逢三六九逛大集就成了我的必修课。一条不长的街道，每天晚上都有旅游公司的近百辆大巴车停靠在这里，凌晨时分，又呼呼啸啸地载上歇脚的旅人开启一段新的旅程。如果是逢集的日子，不到天亮那些腾出来的车位上就挨挨挤挤布满了商贩。内蒙古的羊杂、山东的大饼、天津的大麻花和麻酱鸡蛋，还有南方的水果，超市撤柜的高级衣物、精美瓷器，各色物品在这里应有尽有。那喊着“嘎嘎香”“嘎嘎甜”“嘎嘎好吃”的，一定是东北的特产。热腾腾的肉锅、香气四溢的炸馓子，还有许多不知名目的水产、肉类，蔬菜、果品令人眼花缭乱。徜徉其中，恍然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当北方肃杀的冬天来临时，市场管理人员拿着扩音器，一遍遍喊着催着，那些原本摆在车位上的摊贩都挪进了新建的简易房里，轩敞明亮又遮风挡雨，同时不失原本的热闹，这样的逛大集就更享受了。忽然我就想起了卖菜的老施来。

老施是个建筑工人，后半年工地上没活干公司放假，要在前些年，他就回老家跟家人团聚去了，年后活开了再回来。这两年，钱不好挣，为了省路费，他又不想回家白吃白喝几个月，就以看护建筑材料为借口不回去了。其实，一把锁公司的问题就解决了，哪里需要看门呢？他不回家，也只是免费住宿罢了，没有任何生活补助。从秋到冬漫长的日子里，他给自己找了个活，就是到批发市场趸些红薯零卖，赚差价维持生计。

遇见老施是那一次赶集，转了一圈没什么要买的，信步走出了集市，不远的拐角处独独有个卖紫薯的，纸箱里的紫薯码得整整齐齐，品相真好，我就动心买了几个，结完账，卖紫薯的人从另一个纸箱里拿出一只蜜薯，操着浓重的河南口音说：“这个也好吃，拿上尝尝，好吃了下次买点。”感于他的诚意，也觉得小本经营不容易，我没有白拿，买了一斤多，蒸了吃口感还真的好。

后来在小区门口听人闲聊卖紫薯那个人，才知道他姓施，已经有三四年没回老家了，他不是专业生意人，可有点小机灵，在集市上摆摊，市场管理委员会是要收取卫生费的，他摆在那个地方，借着集市的光却不用交卫生费，这样就可以多赚一点。

老施卖的是各种薯类，他赢得顾客的办法就是“搭”，不管你买多少，总要给你搭一个，买了红薯，搭个“一指香”，买了“一指香”，搭个蜜薯，总要让买家高兴离开，下次还会来买，尽管摊位不在集市上，还是能早早卖完收摊。现在，市集统一安排了，老施会不会申请一个摊位号跟大家一起搬进挂着“新农贸易”牌子的集市呢？

走在原来的街道上，空旷的停车场上只剩一辆孤零零的校车，仿佛期待着原本的热闹。

还是在那个拐角处，我看到了老施，这次他面前摆的不是纸箱，卖的也不是红薯，而是铺了一地的带缨子的胡萝卜，旁边还有人在低头撅萝卜缨子。老施袖着手说：“萝卜缨子随便拿，不买萝卜不要紧，随便拿，随便拿。”萝卜缨子能吃么？我一边想着一边挑了几个胡萝卜放在电子秤上，老施突然说了句“不好”，弯腰把一地的萝卜捆扎起来，下面竟然是件旧的军大衣。只见他麻利地收拾停当，又若无其事地坐到鼓鼓囊囊的军大衣上，迅速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抽起来。一番操作干净利落，面不改色心不跳。此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市场管理人员来了。

那两个穿制服的人越走越慢，后来就停下来，最后扭头回去了，我才拿出手机开始扫码付款，在场的人都舒了一口气，空气都变得活跃起来。

这时候，老施的手机响了，随后是几句听不明白的方言对话，忽然，老施就哭了。

原来，一到冬天，家里的农活干完了，老施老婆就到县城打工，老施那80岁的老妈也跟着去了，除了给儿媳妇做饭，还能捡拾废品变两个钱。刚刚他老婆打来电话，老母亲被交警带走了。旁边有人开始愤愤不平，骂交警不近人情，说世态炎凉，也有同情老人的。老施平复了心境，又点上一支烟，慢慢说开了：“我这老妈不能说，人家警告过好几回了，总不听，天天就在街上捡废品，总跨路中间的护栏，才被带走的。”

周围一下子平静了，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大街，一个瘦弱的身影拖着一个破旧的塑料袋，从公交车上下来，迅速翻动站台上的垃圾箱，抓出几个饮料瓶塞进袋子，满意地笑笑，然后两边观望一下迅疾地走到路中间，敏捷地跨过护栏，奔向对面站台的垃圾箱，一番寻觅又颇有收获，此时一辆公交经过，她又拖着塑料袋上了车……

老施的老爹早就不在了，他多年在外打工，家里的房子翻新了，儿子还在上学，将来一定会在城里生活，娶媳妇、买房都要花钱，为了省路费他宁愿在这里苦撑着，可眼下老妈那边怎么办呢？

不知是谁的手机里传来了秦腔高亢的唱腔：风卷残叶遍地寒，想老娘，念贤妻，不由叫人泪不干……

作者简介：孙宏恩，女，60后，临猗孙吉人，从教30多年，好读书，业余以码字为乐，不想成名，纯属爱好。<br>标题 : 老施的烦心事_散文_孙宏恩<br>发布位置 :  <br>联系人:我好人二三搅<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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