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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喜战友景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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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3-6 16:40:06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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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克兵,有点装模作样
闻喜战友景济民
闻喜战友景济民
   我1969年当兵入伍,进了机械化团,我是装甲车修理工。同班有一个战友,他叫景济民,闻喜县畖底公社来的。畖底这个字很生僻,大概就只用于地名。要不是同年有畖底的兵,我根本不认得这个字。可见这个地方很偏僻,应该在闻喜的山沟沟里。

   景济民和我差不多高低,圆圆的脸,下嘴唇略长,有点地包天。笑起来很憨厚,一看上去就是老实巴交的样子。都是运城同乡,我们当新兵很快就熟悉了。

   我们部队是机械化部队,全团兵器都要来修理连维修,它是技术性很强的一个连队,高精尖都在这里。那时农村来的兵员,小伙子们都没怎么上过学。小学毕业的多,还有不咋识字
的。我们连有三个“丑”,一个叫李丑蛋,洪洞的。另一个燕丑丑,第三个贾丑来,都是闻喜的。农村娃当兵出来,多半想回去有个工作,当个工人什么的,家里都是这么想。可是没文
化学技术,真不容易。

   我高中毕业,在部队算是高学历。课本上讲过内燃机的工作原理,学起来很快。班长很喜欢我,尽心带我,不出几个月我就掌握了一般技术。景济民上过初中,跟着老兵学,也能过
关。我们班12个战士,大家很亲近。

   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初,部队特别强调突出政治。林彪的四个第一,四好连队,五好战士那一套整天挂在嘴上。什么叫四个第一?就是和军事相比,政治工作第一,政治工作来说,思
想工作第一,思想工作中,活的思想第一。这意思抓当下活跃的各种想法最重要。四个第一获得最高领袖非常高的评价,他说,“四个第一好,这是个创造。”解放军的思想政治工作,
自从有了林彪的四个第一,就怎么怎么了。部队非常重视干部战士的思想教育,全军上下,突出政治,那是第一位的工作。

   具体到我们一个连队,政治思想教育就是要无限信仰,无限忠诚。品德教育呢,那就是要学雷锋,做好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部队实行战士结对子,“一帮一,一对红”。两个战友一组,你帮我,我帮你,共同进步。我和景济民结了对子,我们两个是一对,“一帮一,一对红”。

   我们要争着抢着当五好战士,当一个连长指导员眼里的好兵,这个时候,两个小兵很努力。

   我们刚当兵不久,就召开了“九大”。“九大”宣布打倒了刘少奇,林彪作为“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和接班人”写进了新党章。全国上下都在热烈庆祝。部队当然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
锦。宣传毛主席指示不过夜,每当公布一条“最新最高指示”,我们会半夜起床,叮叮光光敲起锣鼓,欢庆游行。景济民和我,敲锣鼓,打红旗。锣鼓会带得附近的村子也敲起来。夜半
静寂,突然满天一片噼里啪啦,那时,我们当真以为是大喜临门,普天同庆啊。

   欢庆九大,有一首最流行的歌——

   长江滚滚向东方,

   葵花朵朵向太阳。

   满怀豪情庆九大,

   我们放声来歌唱,我们放声来歌唱——

   我领头带着全连唱这首新歌。景济民不会唱,也跟着大声吼。高唱革命歌曲,唱的好不好,是水平问题,唱不唱,是态度问题。我们两个追求进步的小战士,当然不能落后。全然没
想到,两年以后,林彪就成为全民公敌。

   不久中苏边境交了火,动枪动炮了,部队的备战气氛顿时紧张。我文化高,整天带着大家读报,了解边境战事。写请战书,表决心,也是我的拿手戏。中学时代我的作文就好,这会
儿更是可劲儿发挥。壮志豪情,血撒疆场,诗化的句子令青春的热血鼓荡。我的请战书传到团政治处,首长开始注意我这个小战士。
闻喜战友景济民
新兵,到北京拍个照,后为北京动物园
闻喜战友景济民
   我们还要学雷锋做好事啊。在部队,在军营,能做什么好事呢?我们两个每天吃完饭,帮助炊事班洗碗,洗全连的饭碗。星期天,我们请假外出,到部队驻地附近的生产队,帮助人
家平整土地干农活。村子里写了表扬信,送到我们连队。部队营房,吹号按时起床,晚上按时睡觉。一大早起来,我们抢着去找扫帚打扫营房院落,里里外外全扫了。连里有那么几个
“追求进步”的战士,大家都抢着扫院子。大扫帚时常就抢不到。我和景济民就想了一个办法,晚间熄灯前,找个角落,悄悄地把大扫帚藏起来。第二天一早,别人找不到,那就只有我
两个才能“做好事”。一时间,为这个小把戏,我们暗暗有些得意。

   景济民和我,都是农家的孩子。自小过的苦日子,养成了节俭的习惯。谁要是抛米洒面,我们心里过不去。七十年代的农家还在饿肚子,部队大米白面管饱,大片子猪肉不稀罕,时
间久了也就不当回事。有那么一顿饭,稀饭做的面疙瘩汤。我们一个饭桌,丑蛋碗里捞了一颗大面疙瘩,没有煮透,一口咬破,漏出了白生生的面粉,丑蛋咕嘟一声吐在饭桌上。不想
立刻惹怒了景济民,他变了脸斥责,怎么能这样浪费粮食?说着一把抓住丑蛋吐出的面疙瘩,投进嘴里咬碎了吃下。一个桌子都是同班的,大家看得吃惊,也有的为了景济民的高尚品
德投过来敬佩的目光。这一顿饭,成了节约粮食的思想教育课。

   景济民还不罢休,晚间的班务会,他慷慨激昂批评浪费粮食的落后思想,他斥责对方:我要幸这种冷费令食的向为,提出青烈的坑议!——我要向这种浪费粮食的行为,提出强烈的抗
议!闻喜话,ang和eng发音分不清楚。

   景济民这一番制止浪费的义举,英勇悲壮。可是在连队,我没有看到有什么人呼应他,大家对此反应冷淡。像丑丑丑蛋丑来几个,甚至禁不住嘲笑他。浪费粮食不好,可那毕竟是别
人嘴里吐出来的,你怎么吃得下。

   此时,我的学雷锋做好事也进入了一个狂热的疯迷阶段。我读了雷锋日记,也学着雷锋的样子做。一个星期日去县城,我一个人溜到邮局,给丑蛋家里邮去10元钱。我说丑蛋家困
难,我怎么知道?只不过学雷锋的样子,想做一回模范。

   很快丑蛋家就来了信,打听是谁给家里寄来了钱。汇款单上有手写字,连队调查,问到我,一切都明白了。这可是连队的大喜报呀,指导员在大会表扬了我。

   班长和我谈话,他当然也说了我好,可是我感到班长并不开心。他有些敷衍。急匆匆表扬完,我留意了一下,那眼角流露出一丝不屑。

   我是多少年以后,才理解了班长那一丝不屑的目光。实事求是地讲,我和景济民做好事,都有那么一股子矫情。我们为伟大号召席卷,做好事其实缺乏自觉的内心驱动。为了所谓“追
求进步”,我们甚至有一些虚伪。想那个藏起扫帚扫地,内心其实很丑陋。为了连队表扬做好事,这哪里是一心向善呢。中国古人常说“善欲人知不是真善”,为了得表扬做好事,为了一
份虚荣,这心底就不干净。你不那么实事求是,脱离常情常理出风头,叫人感觉很是虚伪。天知道,我们标榜的共产主义道德,背后掺了多少虚假水分。我们仿佛昂扬向上,内里哗众
取宠。那时一个新兵,每月6元津贴,给别人家里寄10元,两个月也攒不够。我能做到,不过因为入伍时家里给带了点钱。农家的孩子谁能做到?事出反常必有妖。从班长到战友冷眼相
看,自有他们的道理。他们不明说,心里很讨厌。
闻喜战友景济民
我大概不像军人,朋友们不相信我钻过坦克

   我在修理连只待了几个月,团里看上了我,把我抽到政治处写新闻报道去了。

   离开连队那天,景济民送我。我知道他有点恋恋不舍。是呀,我离开以后,谁来和他“一对红”呢?丑蛋丑丑丑来他们,正想看他的笑话呢。我们做好事发的那些虚火,没说的,烧着了
自己,也烧着了别人,他们是看不惯,和景济民明显疏远。

   我在政治处写报道如鱼得水,很快在北京军区的《战友报》《解放军报》都发了稿子。团里上下提起我,那是另眼相看。

   这个时候,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部队还有提干这一条金光大道。一旦提拔成为军队干部,身份立刻跃升。干部就高人一等,军队干部待遇呢,比地方还要高一些。据说,
抽调到报道组的战士,大部分是要提干的。团里有一种戏说,报道组就是部队的“军官学校”。

   我因为写报道回老连队。再见到景济民,他已经完全不是原先的样子了。他和丑丑丑蛋丑来他们厮混在一起,打打闹闹,见到我,有些生分的样子。听连队说,他已经不再“追求进
步”,积极表现了。他不再抄扫把打扫场地,他不再去帮助贫下中农干农活,他也不再带头表决心什么的。他就是一个普通战士,他做着一个战士应该做的。也许他想通了,像他这样,
一无根子,二无才华,无论怎么努力,也提不了干部,只有回家继续当农民。摆正自己的位置吧,瞎撩骚什么。于是,他不装了。可是,难道我们以前是装的吗?一个短时间的灵魂出
窍,让我们很好地认识了自己。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我们不过回归常人本色罢了。

   我写报道以后立功,提拔成了坦克二营书记。叫书记,就是文书。

   景济民当兵三年,服役期满以后退役。复员那一年,我去连队看过他。

   连队首长,带过兵都知道,每年的新兵入伍老兵退役,是一个危险时段。新兵要集训,老兵要走人。新账旧账,要打一个结,度过这一“安全期”至为考验。我到修理连,秩序已经混
乱。几个宣布退役的老兵,眼看要走了,早上大睡不起,工间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溜号。要分别了,各个连队乱串老乡。大宿舍全没了平日的整装肃然,老兵胡乱打闹,吵骂夹带脏话
吼叫。装修班老郎也在这一批离队,他开了戒抽烟。夹起一支烟,找不到引火,左右一看,床头有一把扫床的小笤帚,他一把扯过小笤帚,噗嗤插进取暖的火炉口子,点着了,火苗子
呼呼啦啦往上窜,他凑上去对火,点上烟,扔了着火的笤帚看它烧成灰,一副暴殄天物,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感觉,他在享受脱离管束破坏公物的一点愉快。老兵临行前的劣迹,时有
所闻。看到他们的发泄,军人的光辉形象在我脑子里大打折扣,我对人性多了一些理解。以后的日子,每当我听到有人说部队锻炼人,我总要深思一下。

   有首歌这样唱:生命里有了当兵的历史,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记住了什么呢?我应该记住什么呢?那个年代的幼稚和迷狂,也是军营生活的一部分。青春似火,阳光腐草一起燃
烧,这就是成长。

   景济民是个好战士。他表现好。真正意义上的好。没有入党,也没有提干,用部队当时的话来说,没有捞上党票,也没有捞上官票。除了一个复员军人的名号,他一无所获。一个大
头兵复员回家,然而他没有胡闹。他好,是那种骨子里的好。他除下领章帽徽,默默地和大家告别。看得出来,对连队,对军营,对战友,他依然恋恋不舍。他留恋这个地方,然而他
已经没有资格拥有这一切。他不得不离开。

   按照景济民这个条件,他回去,没有什么好的出路。估计接着当农民,找个农村媳妇,干农活,生娃娃,重新过起一个农家的日子。

   几十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景济民,也没有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现在如果再见到,我们也都是70多岁的老汉。

1970年代闻喜县曾经大办小化肥,同年的好几个战友都招工进厂。景济民要是也能进去就好了。

作者简介:毕星星,山西作家,山西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著有散文随笔集10余部,有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赵树理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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