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讲话笑场:这个兵兵球要狼狼地打

1970年代我当兵，在政治处写报道。首长讲话，都是政治处干事起草。有一回团长讲防事故，强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料起草的写字太潦草，把那个“万”字，写成了一个横折钩，加上一撇。团长没看清楚，对着稿子讲，这个“不怕一刀，就怕刀一啊！”下面听了，立刻哄堂大笑。团长也知道自己出了错，立刻笑骂，谁写的稿子，啥球字儿！

  部队这种念错字的场面很多。大家私下时常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某首长讲话，本来说的是“这个乒乓球要狠狠地打！”他讲，“这个兵兵球要狼狼地打！”跟班的秘书连忙在背后悄悄提醒，“狠。”他回头使劲瞪了一眼：“狼还不狠？”

  我听到的念错字的最大的官，是我们装甲兵一个副司令。我国第一课氢弹爆炸成功，装甲兵配合实验，现场看到了爆炸威力，有关方面组织一个庆功会，副司令要在大会讲话。下边给
起草了讲话稿。其中有一句，“我国第一颗**氢弹的爆炸，敲响了帝修反的丧钟”。这个“丧”字，和“表”字字形很像，首长审看了一边，指着这句话说，“这个表字用得不对吧？表钟
说不通。”人们都没在意首长的意思。第二天，大会隆重举行。轮到首长讲话，首长军容整齐，精神抖擞，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宣告：我国第一颗**氢弹的爆炸，敲响了——帝修反的——钟表！

  这个笑话我们传了很多年。其实没有什么可笑的。六十年代七十年代，各级机关工农干部很多，文化程度都不高，念错字是常有的事。我们也不能单凭识字多少评判领导水平高低。若论领导能力，执行能力，很多文化人当上领导，把控局面的能力差多了。现在的领导都是大学生，很多还是党校出身的研究生，应该再不会有这种尴尬了。

  都说文化单位的领导难当，为什么？那是因为文化人仗着自己有点业务水平，不把单位领导放在眼里，喜欢挑剔长官的毛病。许多文化名人，官不大影响大，历来到任的领导也就敬他
们几分。五十年代山西新上任的宣传部长，一般都要来作协拜访一下马烽西戎他们。尊重文化人，也显得自己礼贤下士。文化部门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也让这些单位的专家
有恃无恐，难为领导的事情也就时有见到。

    1990年代刘巩担任过我们作协的党组书记。刘巩书记是一个很开明的领导，但初到单位不久，也很快领教了作家群体的厉害。那可不是他以前部下那样唯唯诺诺。有一回，《黄河》
主编张发给党组反映了一条意见，其实也不见得是多大的问题，刘巩书记也做了解释。很快碰上作协召开全体大会，张发在会上又端出了这一条。刘巩书记就有点恼火。他把水杯往桌
子上一摔一墩，怒气冲冲地回怼：“就这么个小事，党组也做了解释，怎么就没完没了！”搁在别的机关，下属也就屏声敛气，一个示众，集体挨尅算了。可这是作协，这是九十年代的
作协啊！只见张发端起水杯，从会议室的长条桌子那一头走到刘巩书记身边，一点不含糊地顶上来了，“开会是解决问题来了，摔杯子谁不会？你会摔，我不会？”说着，就在刘巩书记脸前头，学着样子把水杯一墩，那水花子立刻在刘书记眼前飞溅，闹得书记下不了台。刘书记终于明白为啥同僚不愿意来作协主事，这帮作家不是那么好管的。

  我很怀念刘巩书记的宽容。在刘书记时代，我也因为一个错别字，和刘书记别过劲，非要争出个你长我短，现在看来，实在没有必要。

  转眼间，我说的已经是几十年前的风景了。那时上下级，还能别一别劲。有不同意见，还有可商量。发火吵一架也没啥大毛病。放到现在呢？哪个单位的领导，在本单位不是一声喝到
底，有谁敢逆了龙鳞？而下属呢，也是逢迎的多，拍马的多。领导一旦出了错，出了洋相，这是考验下属应对能力的严峻场面。有聪明乖巧的，就要想办法化解了尴尬，主动为领导分
忧。铁凝题字多了一点，有人会立刻翻出古典，证明这样题写高人一筹。贾平凹写错了字，有人引经据典，证明古已有之。这样题写，古雅之至。网上曾经有个笑话，一位领导到西湖
放松一下，到了雷峰塔遗址，旅游讲解说这里原有个雷峰塔，倒掉了。领导马上指示，“雷峰塔不能倒嘛！我们还是要学雷锋嘛！”于是全场静默了，没人敢搭讪。转到了“岳母刺字”这个景点，领导又发一通议论，“这也就是岳母，亲生母亲那里舍得！”吓得全场战战兢兢，又一次静默。这个，套用一句电影上的词儿，叫做，不是下属不给你圆场，实在是你出的洋相太过奇葩。

  领导出了洋相怎么办？当下官场秩序不健康，给领导圆场，给领导擦屁股，已经成了一门学问。听说有一本书叫做《怎样为首长服务》，里面充满了各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聪明讨巧的
巴结，把溜舔上级领导规范化，制度化，这是我们眼下最荒诞的奇观。看起来很光鲜，其实都是包装精美的厚黑学。

  领导讲话笑场，后果很严重。怎么办呢？作为善后处理的补救，咱们见识一下高手？说的是有一次局长上党课，听得实在乏味，处长就和旁边几个科长讲笑话。笑话太精彩，几个人禁
不住笑出了声。局长注意到了，紧盯着年纪还大的老科长怒斥，“给我站起来，不想听，出去。”老科长委屈地离开了会场。第二天上班，处长就接到局长电话，让他到办公室来一趟。

  进了办公室，局长说，“你是处长，听党课，居然笑出声，成何体统？”

  处长说，“局长你昨天把老科长赶出会场，实在不应该，大家都知道科长是老实人，你要赶就应该把我赶出去，因为大声说笑的是我。”

  见局长面色很难看，处长又说，“局长你知道我们为什么笑吗，你昨天的党课讲的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几个忍不住，才由衷地笑了。”然后一五一十，纵向横向，例举了局长讲课的精彩
片段。慢慢地，局长的表情缓和了，到后来，脸上竟然有了笑意。

  临走，局长握住处长的手，说，“以后多来我办公室坐坐啊。”这分明是处长翻了盘，修好成功。

  甭管是纪实还是编创，这是我听到的一个因为发笑酿祸，又转圜成功，化过为功的好故事。一个惹祸以后的自救。

  不说下属了，也确实有些领导，临机处理这种尴尬场面的水平很高。我是见识过的。

  前些年一次省委宣传部召集各报刊负责人开会，申存良部长主持会议并讲话。我来得晚了，就坐在会议室最后一排。一会儿，山西晚报总编李杜来了，他一身酒气，大大咧咧坐到我身
旁，就旁若无人地和我说话。这家伙喝多了，说话声音大，嘟嘟囔囔还不停。我很快发现，申部长一直朝我这里看。说着说着，他竟然嘿嘿笑起来，手舞足蹈。申部长两道目光，狠狠
地朝我们扫过来，可这家伙毫不理会。申部长终于生气了，朝我们这边厉声斥责，下面不要说话认真听讲！可是对面一个醉汉，哪里听得进去。申部长的目光像利刃，一遍一遍朝我刺
过来。我浑身如同芒刺乱扎。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又制止不了李杜。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背叛革命背叛朋友，压力太大了。这会儿我实在想站起来，马上把这个连累我的家伙举
报了。我要站起来举手，报告！说话的不是我，是李杜！如果再有一会儿，估计我就坚持不住，公开叛变出卖朋友了。好在马上有人进来，叫了李杜出去。

  我如同遭遇大赦，长吁一口气。这个祸根终于拉出去正法了。我抬头挺胸，正视申部长，做出一副正派的模样，听完了讲话。

  事后我才知道，那是申部长给山西日报打了电话，吩咐他们来人，把醉汉李杜叫回去。

  申部长这一招够意思，没有发火，失态损了官威，也没有当众怒斥李杜，伤了下属的面子。他喝醉了嘛，你计较什么。

  和申部长相反的例子有没有？有的。大哥给我说过这样一件事。1950年解放大西南，大哥随军南下，在成都军管会工作。一天集合，听李井泉报告。那天会场里有点乱，后边听不清
台上讲话。大哥身边一个小伙子站起来举手发言，说，首长，你讲话我们听不清。

  李井泉收敛了笑容，你听不清？接着一个变脸，厉声呵斥，那你滚出去！

  这官威，那叫一个暴烈。

作者简介：

毕星星，山西省散文学会名誉会长，著有散文随笔《乡村档案》《乡村风景》系列，出版散文随笔集《坚锐的往事》《河槽人家》等10余种，有作品获冰心散文奖，赵树理文学奖，在场主义散文提名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