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井排——黄土地上的“抗旱花”

1972年，万荣县太贾村党支部一班人，邀请有关部门在原大队部大院东南角，勘测发现有地下水。这在十年九旱、靠天吃饭的黄土塬上，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村党支部立即在各生产队选择思想政治觉悟高、能吃苦受累的优秀男青年，组成了打井队。经过努力，1973年下半年，清亮亮的地下泉通过四寸粗的水管流出了地面，流向了村东、村西两个大池泊。三四千口人再也不靠天吃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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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又邀请县水利局勘测队，最后在由村去县城的中路中段和机耕路交叉的西南角，又发现了新的地下水源……

在村里蹲点的县武装部部长赵子玉建议，“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男同志能干的事，女同志也能干”，最好由村民兵连组织一个女子打井排，用实际行动展示新社会妇女的风采。大队党支部认真讨论研究后，决定以各生产队优秀女青年为主，采取自愿报名择优录取的办法，组织成立“刘胡兰民兵深井排”。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计划只招收十几个人，报名的竟有一百多。经过严格考核与测试，由18名十五至十九岁姑娘组成的打井排正式成立了。

村党支部任命原第三生产队铁姑娘突击队队长、村妇女主任畅焕亮，兼任刘胡兰打井排排长，副排长由第五生产队妇女队长畅江变担任。开凿前，18位姑娘在畅焕亮率领下，举拳宣誓：“井打不成不结婚，面貌不变不出村！”

队员分为3个班，一个班连同班长共6个人：一人开卷扬机，两人担任装卸工，一人做护桶工，井下作业两个人。另外再增配一名男技术员。每班工作8个小时，24小时连轴干，每班任务为深度一米，一圈夯实，把砖砌好，到点交班。

井洞内的人，先用小镢在下面挖土，挖到能装满一桶的土方后，再通过耳机或摆钢丝绳，通知下井运土。井上面用三根粗檩条围着井口固定了个三脚架，上面挂一个滑轮。穿过滑轮的钢丝绳上吊一个铁制专用料桶。从井下吊上来的桶，会被挂到侧旁另一根钢丝绳的滑轮上，转运到井口稍远的地方。铁料桶下面有开关，到倾倒区时，会打开开关，桶里的料或土沙就自动落下。开卷扬机的，不敢有丝毫大意，上升下降都要恰到好处，否则，就会出人命关天的大事故。

畅美菊给笔者讲了一件至今提起仍心惊胆战的事。当时，井深已达七八十米，她负责护桶，把下面剩下的砖和红黏土等原料往上运。护桶是个技术活，因为井筒已有一定深度，桶子上升时，随着钢丝绳不断旋转，甚至左右摇摆。这就需要护桶工，坐在桶子上用脚在井壁上掌控平衡。力度要恰到好处，轻了不抵事，重了旋转摆动反而还会加剧。那一次，她护着桶刚刚出了井口，突然发现开卷扬机的陈某因为劳累过度睡着了。在料桶应该转向侧旁钢丝绳时，卷扬机还在向三脚架顶端上升。桶内砖沙等物料装得满满的，开关自行打开后，井下正在砌砖的男技术员郭华和女工畅淑青就会受到伤害。而卷扬机若是顶到三脚架上方，坐在桶子上的她，也可能因架倒绳松，机器失控掉到井下。千钧一发之际，她急中生智，抓起桶内一块砖，用力向陈某砸去，这才避免了人为事故。

井下干活不但风险大，技术要求还高。在井下干活，十分闷热。漫长的八小时里，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也只能穿个背心和短裤。前几十米黄土层还好挖，进入石子层后困难就大了。

队员畅彩秀，小名“秀秀”，一谈到打井进入到石子层，神情就凝重了，眼睛里闪烁着泪光：面对石子和黏土混合层，十六七岁力量不足的我们，抡起洋镐挖下去，火星四溅，虎口生疼，双手发麻。一不小心，碎石就飞到脸上和眼睛里，手上原有的老茧被磨平了，重新起了血泡。用尽力气挖上七八下，能挖个手掌大一块。手心的血泡和沙粒混合在一起，要多疼有多疼，本来8个小时交班，但因为深度完成不够一米，就需要延长两三个小时。我后悔过，也哭过，可一想起队伍成立时的誓言，看看其他班组姐妹们的坚强，便咬紧牙关，忍着疼痛，和姐妹们硬是一点一点把石子层打通，顺利进入砂石层。

砂石层面没有石子层那么硬那么难打，却会遇到更大的风险。首先砂石易于流动，用砖箍井壁难度就加大了。一不小心，已箍好的井壁就全部塌方，工作面上的人生还机会近乎没有。所以砌砖这项技术活由男同志来帮忙干。男技术员下来砌砖时，下面的女工就成了小工或帮手。

给井壁砌砖技术含量很高，不像在地面砌墙能拉标线，更不像券窑洞有模具。开始打井时，通过尺子，画出井圆，再算出圆的轴心。砌砖时，一定要保证井筒的弧度，如有半丝偏差，一百多米过后，就可能出现不可想象的差距。更何况，砌砖是从下面往上砌，还必须和上面砌好的砖茬连接好。从上到下一百多米，为保证弧度，每圈都不能增减砖，而且还要夯实。这个活技术性太强，因此村里让郭国华、陈天庆、郭智三个男青年，分别在三个班担任技术员，负责这项工作。

第五生产队的畅江变刚满16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并担任生产队妇女队长。1973年刘胡兰民兵深井排成立时，她积极报名参加，并以优秀的条件，被选拔到队里开卷扬机。为了多挣工分，减轻家里负担，她自愿报名到井下工作。在挖到石子层时，年少力弱的她，凭着实干巧干和姐妹们齐心协力，圆满完成任务，进入到砂石层。有一次，她和畅彩秀在井下帮助砌砖。突然，刚入井口的砖桶因操作不当稍微颠簸了一下，十几块砖从桶里颠了出来。快速下落的砖，在井洞划破气流发出“嗡嗡”的响声，把她俩吓得心惊肉跳，身子像蛇一样蜷缩在井下放砖的洞穴里，露在外边的腿，被落砖砸伤。然而，她们只是在家休息了几天，就又返回到打井工作面上。

2号井打成后，畅江变担任了村党支部副书记和团支部书记，需要离开打井队，她便介绍自己15岁的妹妹畅彩变加入刘胡兰民兵打井排，去打太贾坡那眼井。

第十生产队的陈西变，个头不高，慈眉善目，说话慢条斯理，年龄却是深井排中最大的。几年的打井工作，使她更加坚强，更加勇敢，更加吃苦耐劳，还逐步掌握了砌砖技术，获得了丰富的打井知识和经验。后来，她出嫁到高村麻沟，作为负责人，成功为麻沟打了一眼深井。

经过2号井和太贾坡深井的历练，太贾村刘胡兰民兵深井排愈来愈成熟了。

70年代末期，县里决定建一座化肥厂，厂址选择在太贾村西。全县首个几百人的大厂，生产、生活用水首先要解决好。各级领导、专家研究决定，由太贾村刘胡兰民兵深井排担当打井重任。

经过半年多的辛苦作业，到1977年12月，化肥厂深井已经砌好喇叭口了。所谓喇叭口，就是在接近出水层时，将井筒扩成喇叭形，井下安装锅锥，人工推锅锥来挖掘。5米深的推锅小井已挖到三米多深，再一米多任务就完成了。这天，陈淑玉和郭秀云在井下挖小井，畅淑琴护桶，张月梅开卷扬机，男技术员郭智在井上等候砌砖。料桶装满土后正要往上升，畅淑琴叫郭秀云一道坐料桶上去，留陈淑玉一个人在井下干活。出了井口，郭秀云顺势跳了出去，护桶员畅淑琴继续随桶往高处升。当料桶升到要与卸料滑轮挂靠时，卷扬机的脚闸突然失灵，200多斤重的料桶飞速向井下落去。负责开卷扬机的张月梅不知如何是好，站在旁边的郭秀云急得大声呼救，旁边整理沙土的郭智，扛起一根粗椽，快速向巻扬机跑去，想用椽橇别住卷扬机。谁知碗口粗的椽，刚插进卷扬机就断作两截。料桶载着畅淑琴，呈自由落体状态从井口坠落。危急时刻，畅淑琴仍不忘大声提醒井下的陈淑玉：“快往喇叭口内躲！快往喇叭口内躲！”料桶重重落到井下，三脚架上80多斤重的滑轮，也砸了下去；卷扬机150多米长、200多斤重的钢丝绳也全部落到井下……

化肥厂深井出事了！一时间，村党支部一班人飞速赶来了；时任县委书记吕喜凤、武装部部长赵子玉也赶来了；村里近千名父老乡亲也闻讯跑来了……

200多斤重的料桶失控落地，80多斤的铁滑轮重重砸下，200多斤钢丝绳落下，井下人员生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卷扬机旁，郭智仰躺在地上放声大哭，双手拍打着两颊，不停责怪自己没照看好姑娘们的安全；深井排的其他姐妹，哭喊井下战友的名字；井下两姐妹的亲人更是哭天喊地、全身瘫软。县上、公社和村党支部，立即成立领导组，组织展开抢救……

技术人员迅速维修好卷扬机，装上新的钢丝绳，由郭智和郭国华带了床薄棉被下井查看处置。所有人都作出了最坏的打算。

时间不长，下面钢丝绳摆动，井下通知让升桶。现场几百人雕塑一样静静站立着，眼睛死死盯着钢丝绳缓慢上升。空气好像已不再流动，只有隆隆的卷扬机和呜呜的西北风在吼着。

揪人心的料桶升得真慢。先露出井口的是黑黑的长发，再是女孩的花衣服……人们强忍悲痛揉眼一看，桶子上竟然坐着毫无惧色的两个女性——畅淑琴和陈淑玉！人们愣了片刻，旋即便是疾风暴雨般的掌声，夹杂着啼哭、欢笑与尖叫声……

原来，料桶落下时，畅淑琴的喊叫起到了效果，井下的陈淑玉快速把身子贴到喇叭口洞壁上，畅淑琴在料桶侧倒落定后因为缓冲力也无大碍，右臂受力骨折。两人紧紧贴于井壁。紧跟着，滑轮落下来把料桶砸了个大窟窿，长长的钢丝绳也散落下来，堆在眼前，都没有伤及她们。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畅淑琴立即被救护车紧急送往解州骨科医院治疗，陈淑玉被接回家中休养。操控卷扬机的张月梅，连惊带怕，在县医院里数日意识不清。

这场事故并没有让这个群体退缩，她们很快又在化肥厂打出第二眼深井。从1973年冬开始，至20世纪70年代末，她们共为村里和化肥厂打了四眼深井。

郭 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