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诗人王绩的三仕三隐

王绩图 林兰子 绘

□王红朝

王绩（约589—644），字无功，号东皋子，绛州龙门（现运城市万荣县通化镇，通化原属河津）人，隋朝教育家王通（号文中子）之弟，初唐诗人。性简傲，嗜酒，不乐为官。

王绩虽被录入《唐才子传》中，实际上出生时还是隋朝。当时河汾王氏乃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兄王通乃初唐大儒，父亲王隆隋文帝时期曾在昌乐、猗氏、铜川为官，史称“铜川府君”；祖父名不详，史料记载“安康献公”，曾任前驱大总管，在家建图书馆供四方学者学习；高祖父王虬官至并州刺史，爵封晋阳穆公。王绩便继承了望族基因，从小聪明好学并获“神童仙子”之誉。

五言律诗奠基人

王绩生于六世冠冕之家，自幼好学，博闻强识，又出身宦官之家，若走上从政之路可谓前途无量。孰料他十六岁中举入仕为官，后三仕三隐仕途“无功”，终其一生一颗经世治国之心终在醉饮之中被消磨殆尽。可是他在诗歌造诣上却独具特色，他的诗朴素、自然，接近生活，摆脱了六朝的诗风，扭转了齐梁余风，为唐诗的形成和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论其一生当首推其为诗人，后世公认为他是五言律诗的奠基人。有《王无功文集》（又名《东皋子集》）传世，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他一生写诗很多，但因为唐代雕版印刷没有出现前，均以抄本形式传世，故许多未被传抄的便遗失，至今传世下来的仅有119首。

他的诗中有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的，有反映对官场不满的，王绩嗜酒，与酒有关的诗词就达45首之多。他的性格散漫、狂放不羁，据说知己不多，但还是留下了《赠李徵君大寿》《赠梁公》《薛记室过莊见寻率赠》《晚年叙志示翟处士》《在京思故园见乡人问》《赠程处士》《策杖寻隐士》《赠学仙者》《入长安咏秋蓬示辛学士》《山中别李处士》《秋夜喜过王处士》《赠薛牧》等与友人诗。与友人诗中大多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和其对政治昏暗和官场的不满。

王绩醉情于酒是在第二次出仕以后，他“饮酒至数斗而不醉”，自称“五斗先生”。古代一斗等于十升，一升酒大约一斤半，一斗也就是十五斤左右，五斗就是七十五斤。可见能自称“五斗先生”的王绩酒量确实不能小觑。

他终生与酒结下难解之缘，最终得意于酒也失志于酒。究其传世的119首诗中与酒有关就达45首，所留文赋中更是篇篇有酒，专门著过《酒经》《酒谱》各一篇，可见其对美酒的钟情。他还写过《过酒家》五首、《题酒店壁》一首、《看酿酒》一首；尤其是他在《独酌》这样写道“浮生知几日，无状逐空名。不如多酿酒，时向竹林倾。”表现了他独享精神的自由和忘却尘世间烦恼的状态。

一生三仕三隐

王绩一生三仕三隐，“不乐在朝，辞疾”（《唐才子传》语）。

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十六岁的王绩通过举孝廉当上秘书省正字。可是偏偏不喜欢束缚，又看不上这样低微的小官，干脆回家不上班，喜欢上了喝美酒。可是日子也不能总这样过，过了一段时间，他既然不愿意在朝做官，便请求到六合县当县丞，朝廷批准了他的请求。王绩到六合县任职后，因官场接触多了，故对隋炀帝的朝政也有所了解。他看到隋炀帝建东都、修西苑、筑长城、辟驰道凿运河、兴徭役，导致百万劳役受苦受难；他看到隋炀帝对外用兵，三次攻打高丽国，耗资数万，以及隋炀帝常常携带文武百官、嫔妃歌妓四处巡游，任意挥霍，征敛民财，于是他十分不满，因而日渐消极悲观，变得疏于政事，时常以酒浇愁。

隋炀帝的倒行逆施，终于激起大规模农民起义。起义军攻城夺地，隋王朝摇摇欲坠。恰在此时，王绩因为酗酒，有人看不惯便弹劾他，他正巧也不想在这个位子上受罪，叹息道：“网罗悬在天上，不知哪一日会撒下来，正直之士迟早都会被一网打尽的！”

于是王绩主动辞掉了县丞，并写下著名诗词《解六合丞还》，告别了好友，回到了故乡绛州龙门，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一次归隐。诗为：“我家沧海白云边，还将别业对林泉。不用功名喧一世，直取烟霞送百年。”即表现了王绩意气风发、豪气冲天的磅礴气势，又表现了他对当朝乱世失望、选择退而自保的避祸思想。

他的家离黄河不远，在黄河边有一个小洲，有个隐士名叫仲长子光，没有妻室儿女，在小洲的北边盖了一间草屋，已经在此隐居了三十多年，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王绩对仲长子光十分钦佩。他认为像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隐士。于是，王绩就经常去仲长子光的草屋里同他聊天，一起饮酒，有时还一起田间劳作。两年后，他干脆同仲长子光住在了一起。他们一起研读《周易》《老子》《庄子》，并撰写了大量文章。学习之余，还常结伴外出游玩，有时一去就是几个月。王绩也盖了几间茅房，带了几个奴婢，教奴婢们学会了酿酒、养鸭、养鸡等基本生活技能，还亲自栽种各种药材，生活倒也自得其乐。

风云变幻，王朝更迭。公元618年，隋炀帝在兵变中死亡，隋朝灭亡，唐高祖李渊建立唐朝。武德初年（618），因王绩是隋朝的元老，被举荐入京，开始第二次入仕。唐高祖召他到门下省等候任命。

从王绩第二次入仕其实能看出，他对世俗还是抱有一定理想的，他在《被举应征别乡中故人》写道：“烧山出隐士，治道送征君。自惟逢艾影，叨名兰桂芬。使君留白璧，天子降玄纁。山鸡终失望，野鹿暂辞群。”在诗中他虽然谦卑地自喻为“山鸡”，但也能看出他出仕的兴奋之情，表现了王绩对政治抱负的满腔热血和凌云壮志。

就在他等待候命之时，按照当时的规定，门下省每天要供给他们每人三升酒。有个朋友问王绩道：“在此等候任命，你有何乐趣？”“除三升美酒值得留恋外，什么乐趣也没有。”王绩毫不掩饰地回答他。侍中陈叔达听说王绩爱美酒，就下令每天供给王绩美酒一斗。从此王绩便被称为“斗酒学士”。

据说王绩与齐王李元吉感情颇深。唐高祖九年（626），唐王朝皇权之争，玄武门之变后，让经过隋末大乱的王绩，对政治祸患异于常人的谨慎和敏感，他出于远祸之虑，便辞官开始了第二次归隐，又回到家乡过起了隐士生活。

如果说他第一次归隐后出仕还有一点热情，那么这次归隐可以说是朝廷政乱已残酷抹杀了他的所有政治热情。

王绩第三次出仕据吕才《东皋子集序》中记载：“贞观中，以家贫赴选。”也就是贞观五年（631），王绩因家贫出仕，被调任京城住在太乐署史焦革家中。第三次出仕是王绩对政治抱负的不甘心而做的最后一次尝试，只可惜这次出仕依然和前两次一样，并没有实现自己的抱负，而是彻底打消了其政治热情。

焦革的家人善于酿酒，于是王绩就请求任太乐丞。后来焦革去世，焦革的妻子仍经常给王绩送美酒来。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年之后，焦革的妻子也去世了。王绩悲痛万分，逢人便说：“是老天爷不让我享受这人间美酒啊！”

贞观十一年（637），王绩对政治抱负的不甘心和善于造酒的焦革夫妇的离世，得不到美酒的诱惑，政治上又得不到伯乐的赏识，最后一次挂冠归田，从此以酒为伍，优游卒岁。

隐居寄情美酒

在第三次归隐期间，王绩真正过起了隐士生活。他在隐居家乡东皋地时写下著名诗篇《野望》：“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相顾无相识，长歌怀采薇。”从这首诗中可看出王绩并没有在田园中得到慰藉，而是一直追怀者古代的隐士。在《晚年叙志示翟处士》诗中写道：“归来南亩上，更坐北溪头。古岸多盘石，春泉足细流。东隅诚已谢，西景惧难收。无谓退耕近，伏念已经秋。”又道出了他晚年一直崇尚自然和自由的天性。

在此期间他为了弄清酿酒的历史和酿制的方法，走南闯北收集了夏朝以来有关酒的各种酿造方法，尤其是杜康酒的配方和工艺流程，并著《酒经》和《酒谱》各一篇。《酒经》记述酿酒之法，“书甚精悉”；《酒谱》“采杜康、仪狄以来善为酒人”而编，太史令李淳风读过称赞其为“酒家之南董”。

不久，王绩在他家的东南方，建了一座杜康祠，祠堂就建在一块大磐石上，他尊杜康为酒家先师，把焦革的塑像也列在旁边配享附祭。

王绩还好弹琴，曾经“加减旧弄”改编琴曲《山水操》，为世人所欣赏。

他一生崇拜陶渊明，连描写酒的文章都仿照陶渊明。立祠后不久，他仿陶公《桃花源记》而著《醉乡记》，仿陶公《五柳先生传》而著《五斗先生传》。贞观十八年（644），王绩染病预料自己即将去世，又仿陶潜创作《自祭文》一样，撰写了墓志铭，并嘱咐家人薄葬。他在《自传墓志》中写道：“才高位下，免责而已。天子不知，公卿不识，四十五十而无闻焉。”道出了他汲汲于仕途，却又时运不佳，有道于己、无道于时的苦闷。

著书、弹琴、写诗、酿酒、饮酒，好似王绩一生非常快活，可是他醉酒醉心，该仕该隐的苦闷只有王绩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