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冬：父亲印象

父亲印象

□梁冬

父亲走得很突然，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父亲也没有留下遗像，每每想起只有印象了。

父亲是六十岁那年走的。那时交通不便，信息闭塞，当我多地辗转赶回家时，父亲已经下葬。母亲说：“你爸临走说，还没见到小儿子，我还不想死！”我泪如泉涌。父亲为了把我们兄妹六个培养成人，起早摸黑，含辛茹苦，我们长大后他本该可以享清福了，没想到却早早走了。

父亲一生，备受苦难，早年与村人结伴到潼关熬相公，尽管从家到潼关不足六十里地，但往往要走一天时间，有时遇到风雨天，黄河涨水，待上几天也是常有的事。那时候走这一段路，还有“日毛贼过潼关”一说，这是因为交通不便，行船又少，两地又要走一段下坡和上坡的路，赶不上趟，就要在外住一夜。熬相公日子苦，又由于战乱，人们常常提心吊胆。一天夜里，父亲和几个人在一起交谈，门外响起一阵枪声，一颗**正好打穿了他的手，如果再向上或是向下，父亲的命就没了。每每回忆起这件事，父亲就说：“我还是命大。”尽管当时生活苦不堪言，但他对我们有一个很简单、朴实的愿望，就是盼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要像他那样缺吃少穿，连基本的生活保障也没有。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不苟言笑。他为人刻板，一生坚守着一个信念：对生活充满信心。在那艰苦的岁月，我们不知道大人的苦处，更不知道年关就是穷人的“难关”，到了腊月天天盼着过年，放鞭炮、走亲戚、穿新衣、吃白馍。记得有一年，我向妈妈要新衣，妈妈拿出的却是拆洗过的旧棉衣。大年初一，伙伴们拿着雪白的馍馍炫耀地吃着，而我家却只有窝窝头。我哭着对妈妈说：“怎么不给我们蒸白馍！”坐在凳子上抽着旱烟的父亲长叹一声，一声不响地出去了。父亲那时在村里给人磨面，腊月给别人磨了几千斤小麦，有人提醒他每家抓上一把，就能给自己家里弄一点白面了。可耿直的父亲没有这样做，反而对提醒的人说：“那缺德的事，咱不能做。”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父亲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小袋面对母亲说：“给娃们蒸几个白馍吧！”事后才知道，父亲是向邻居借的。为了我们几个孩子春节能吃上白馍，从不向人张口的父亲心里得受多大的难啊！

父亲没有上过学，但他聪颖好学，他对我们最大的期望就是多读书。因孩子多、家境拮据，每到学期开学，父母常常为两三元学费发愁。有一年开学，父亲外出不在家，我就壮着胆子去向邻居借钱。邻居对我瞪白眼，说道：“你家大人去哪了，我给了你，以后谁还哩？”回家把经过说与父亲，他一股劲地抽着旱烟，眼里竟然噙满了泪花。

瘦弱的父亲沉默着拼命干活，尽全力要让我们吃饱饭，能上学。而他受的苦难从不对我们说，他想让我们过好日子，但那时的生活条件，让他觉得是奢望。

现在，我们过上好日子了，父亲，我们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