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君：我爱高跟鞋

我爱高跟鞋

□李淑君

闲来收拾鞋子，想不到靠墙柜放置的这三大摞鞋盒里，自己的高跟鞋竟然占了一大半。当初装修房子时，喜欢买鞋子的我，在门口做了一个鞋柜，又买了一个鞋柜，没想到还是不够用。这一年四季买回家的鞋子，十年间竟然堆满了书房门后靠墙柜的整个空间。

因为爱美，我是一个对鞋子的颜色和款式十分讲究的小女人。平时穿什么衣服配什么鞋子，不在名贵，但一定要合适、得体。看似简单，但对于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来说：鞋子跟脸面一样重要，尤其是高跟鞋。

记得第一次穿高跟鞋，是我考上高中那年。这双高跟鞋是已在集市上靠裁缝手艺挣钱的大姐，花三块钱专门给我买的。我至今都记得当时手拿鞋子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飞快地脱下脚上的黑布鞋，穿上那双圆口、深红色的小跟皮鞋，猛地站起来，身上那条有点皱巴的蓝布裤子一下子就挺了起来。高兴地穿上它挺胸抬头地走在院子里，那种只有从电影上才能看到的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女人身穿旗袍、脚踩高跟鞋的美丽风姿，瞬间就在我的身上流淌，它让一个懵懂的花季少女一下子就找到了做女人的感觉。从此后，这双由皮革做成的高跟鞋，成为我高中时的最爱。

刚参加工作时，我还是个简单、快乐，有点虚荣的女子。工作之余最喜欢的是约上几个好友，一起挺胸抬头、摇摇摆摆地走在大街上。那份小女人的虚荣，是比脚下正流行的高跟鞋还要张扬的。那时，喜欢高跟鞋更多的是在意脚踩着这细细的高跟鞋从人前走过，路人那份惊艳与超高的回头率。而立之年，已为人母，但依然苗条、挺拔、优雅，女人味十足，都离不开这高跟鞋的陪伴。特别是在“恨天高”流行时期，年已不惑，却依然毫不畏惧地穿上它挺胸抬头地去上班、去逛街，在一片艳羡的背后，穿高跟鞋的累与伤，也只有脚知道。后来，即使觉得太累穿不了，看见漂亮的“恨天高”还是忍不住要买来收藏的。想起那年冬天，已上初中的儿子指着我放在门口那一排的高跟鞋、高跟靴，对来我家串门正在羡慕我有那么多漂亮鞋子的朋友说：“阿姨，这就是我家经济危机的主要原因。”让我哭笑不得。

都说流行是二十年一轮回。如今，在这个流行多元的新时代，小白鞋又成为时尚。有一次，看到好友穿着西装、小白鞋，昂首挺胸地走在大街上，才知道西装配休闲鞋竟也这么美。试着脱下脚上的高跟鞋，穿上这舒适的小白鞋，更觉得：“舒服比美重要！”只是，这脚跟人一样，一旦得以解放，过去的委屈就不想再承受了。

从此，百搭的小白鞋成为我的最爱。而今已知天命，只是在一定的场合才穿高跟鞋了。特别是在妈妈离开之后，一直沉浸在悲伤中的我，总觉得只有穿上这舒适的小白鞋走路才稳。突然感到：“真是岁月不饶人！”

也许，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爱回忆过去。记得当年，外公过八十大寿时，虽说是夏日炎炎，但在城里工作的大舅、二舅、二姨，还有大姨都拖儿带女地回到了北塬老家。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在龙城工作的二姨。在年少的我眼里，这丰乳、细腰，留着一头齐肩卷发，穿着半透明粉紫色柔姿纱连衣裙，脚踩一双黑色高跟皮凉鞋，手戴小坤表，脸上搽着雪花膏的二姨无疑是最时髦的。她身上的洋气是生活在乡下一身布衣、一双布鞋，脸上晒出高原红的母亲所不能比的。特别是她一笑两个酒窝，甜美、轻盈得就像这大太阳下忽然飘来了一朵清凉的云彩。作为一个小女子，这就是我心中最渴望的城市气息。四年后，当我从省城学校毕业，怀抱着文学梦想，回到凤城工作时，已是22岁的大姑娘了。二姨带给我的城市气息已在我的青春中荡漾：一头黑色的长发，一袭白色的长裙，一双黑色的高跟鞋，带着文学女青年特有的忧郁，一路轻盈而来，飘然似落梅。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韶华易逝，但美人依旧。当大表姐的儿子结婚时，我跟母亲一起去龙城参加婚礼。那天，已经80岁的二姨脚上穿着一双粉色的系着蝴蝶结的低跟软皮鞋、一身粉色的套装裙，戴着粉色的水晶耳环。这身小姑娘一样的打扮，让她一走进婚礼的大厅就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看这外婆穿得多喜庆呀！”

“你说也怪了，这八十岁的年纪，十八岁的打扮，配上她这笑眯眯的样子，还真是漂亮哩！”

“这老来俏，老来俏嘛。就是要这样，越老越俏！”

“我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老太太，今天可是开眼了！”

小巧玲珑的二姨在众人的赞美声中，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脸颊上的小雀斑夸张地跳跃着，就连脸上的皱纹都是开了花的……特别是她跟大家说话时，那种手舞足蹈像孩子一样返老还童的美丽心境，让我至今难忘。有一次，跟母亲说起这事，她却一脸不屑地说：“呵，你二姨有福，在大城市不愁吃不愁穿的，这辈子活得都像个孩子！”我就笑她：“这是妒忌……”去年，在收拾老妈的遗物时，我从她床下的鞋盒里发现了一双与当年二姨一模一样的崭新的粉色低跟鞋，让我含泪沉默了好久……也许，这是性格刚烈的母亲，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追忆自己那已在天堂的亲姐姐……

老家北塬，当地人俗称“塬上”，有着号称“九凤朝阳”的地形，被风水鼻祖郭璞称为风水宝地。被这方黄土地雨水滋养的女子，自有一种健康淳朴之美。而我们家族里的女人漂亮，在塬上是有名的。如果说，我奶奶、小姑还有二老姑，各是一幅古色古香、无与伦比的古代美人图，那两个城里姨，还有三妗子和小妗子就是一幅各具特色却美不胜收的现代画卷……她们美在天然、美在风骨。想起小时候，在我家墙上挂的那幅相框里，有张小舅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小舅一身戎装英俊潇洒，身边是身穿大红棉袄有着一双水灵灵大眼睛的小妗子。这张黑白照片丝毫也遮不住小妗子的灵俏与美丽，我甚至能透过相片看到小妗子脸上那明显的一圈胭脂红。那时，这说话细声细气、出门只穿高跟鞋（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穿高跟鞋的女人很少）的小妗子，就是我心中最完美的女人。身为女孩，我喜欢小妗子身上那份在当时的乡下女人身上少有的脂粉香。特别是喜欢看她穿着高跟鞋在高低不平的土坡路上一摇一摆地走路时，那条长长的扎着红头绳的黑辫子在她的细腰上甩来甩去的妩媚样子，真是美极了！以至于到现在看电视上护发广告的美感效果都抵不过当年小妗子那条长辫子的魅力……只是，当外公、外婆一前一后地走了，在舅家那个古老而威严的四合院里，所有的显贵与荣耀都一去不复返了。就连我这个天仙般的小妗子，随着她那个天仙般小女儿的降生，也在这独自承担生儿育女的琐碎与辛苦中，变得唠唠叨叨、邋里邋遢。没几年，小妗子就被岁月无情地带走了她独有的娇贵和美丽……后来，已在凤城工作的我每次去舅家，总是不由得盯着小妗子有点发福的背影发呆……原来，这女人的美和岁月一样，都是有季节的！

庆幸自己生在一个美好的物质丰富的时代，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地生活。前几天去花市，因为疫情，花棚里的花都被搬出在门口销售了。阳光下，那一片像小金鱼一样闪亮的花朵和卖花姑娘脚上的红色细高跟鞋吸引了我。卖花姑娘见我站着不走就笑着凑过来说：“姐，这是小金鱼，代表年年有余，福贵吉祥。这花呀特好养，只要浇点水，它就会一朵一朵一直开下去！”我回笑道：“是花就有花季，你见过不败的花吗？”话虽这么说，但我知道，卖花人是依着买花人的表情和心情来推销的。其实，我想买她的花，除了花，还有她脚上穿的这双红色细高跟鞋。也许，她这一张化着浓妆的粉脸、红色细高跟鞋，在这个流行简单、休闲装的时代是俗了点，但再多的粉也遮不住她脸上洋溢着的像新娘子似的快乐与喜庆。所以，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一盆。其实，女人有时候买东西买的就是一个好心情，特别是我这种对生活充满幻想的傻女人。要不，怎么说，女人如花呢？

一直觉得：“干净是一个女人最美的品质。”因为，一个优雅的女人，必定是一个心灵纯净的人，只有这不俗的、干净的女人，才有资格做一个优雅又美丽的女人。但从这个卖花姑娘身上，我懂得了：其实，美各有千秋。一个简单的女人总是能在人世间演绎这许多的美丽，给平淡的生活添姿添彩。无论生活给予她们什么，她们总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面对，去接受，并让自己快乐地生活着。这不挺好？

如果说，鞋子的演变史，记录着一个女人的岁月历程。那一个女人穿高跟鞋的日子，一定是她最年轻、最美好的年纪。其实，在这个世上，时间对万物都有一个期限，时间一到，一切都会从开始到衰败，这是生命的过程。不只是花，也包括人。

但对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她总是能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展现她独有的美丽。对一个爱美的女人来说，从年少到年老，活得简单而快乐，用初心美了一辈子，也就没什么憾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