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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玉琦:馒头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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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3 10:57:02 | 查看全部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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馒头的往事

□鲁玉琦

一天早上送孙子上幼儿园,时间有点晚,孙子拿着馒头边吃边走。她告诉我“爷爷,馒头我吃不完了,扔到垃圾桶吧。”我问“为什么呢?”她说“扔到别的地方不讲卫生。”“别扔”我接过半个馒头吃了起来。孙子好奇地问“我吃过的馒头你怎么能吃呢?不嫌脏吗?”我没有直接回答,放学后我给她讲起了“馒头的往事”。

我和你现在一样大的时候总是巴着过年,因为过年不仅能穿上新衣,还能吃到白馒头。有一年,扳着手指头盼来了腊月二十六,院子里五家人凑合在一天蒸馍。揉面的、烧火的、担水的,各干其事,人多有照应,也是多年延续的习惯。蒸馍的面是石头磨推的,罗面时就分成黑白两种面粉。蒸的馒头种类可多啦:包馍,纯白面,顶部呈十字状裂口;豆馅馍、“三座院”馍。有几句顺口溜这样形容“走进垣曲县,一连三座院,头遍(白面)包二遍(黑面),二遍包豆馅”。当然还有走亲戚拿的油花卷、枣花馍和窝窝等。

馍快熟时,热蒸气里氤氲着馍香,弥漫在空气里,走到大门口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去掉围边,掀开揭盖,新蒸出来的雪白馒头,拿在手里热乎乎的,咬在嘴里绵中带甜,蘸上刚捣的蒜,馍香加蒜香,满嘴留香真好吃。妈妈看着我们大口吃馍有点舍不得,劝我们“家有千石,不吃热馍蘸蒜”,我知道妈妈是怕馒头不够过年吃,只好嘴里流着口水,不吃了。

我盼望天天能像过年一样吃白馒头该多好,谁想在我小学读书时又遇到三年困难时期。那时全村人一起在“大食堂”吃大锅饭,饭越来越稀,馒头也渐渐地消失了。突然有一天每人发一小块馒头,心里甭提有多高兴,捧在手心左瞧瞧右看看,暗黄色,捏着像砖头,咬起来瓷顶顶的,吃了挺管用,肚子不饿了。

大师傅告诉社员:“这是用玉米苞熬成的淀粉馍”,似乎淀粉馍带来了新的希望,但一个生产队的玉米苞是有限的,没熬几次就找不下玉米苞了,只能在饥饿中艰难度日。

一年冬天,北风呼啸,村里的小河结冰了。妈妈踩着冰打回来一盆米粸,悬浮的米粒可以数清,二三根面条只有一寸长,还有几片干萝卜叶,简直就是大锅清水汤。饭后只是感觉不渴了,强忍着饥饿睡觉。钻在被窝里,一阵阵刺骨寒冷,妈妈和我同铺睡,把我的脚紧紧抱在胸前暖着。但饥饿就像一条小虫在肚子里乱拱,拱得人来回翻身不能入睡。尿了一泡,肚子空瘪瘪的,前心贴后背,但我还是强忍着饥饿,不敢说出口。瞧瞧妈妈面黄肌瘦,皮包骨头,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好长时间妈妈没吃过一顿饱饭,总是把稠的给我吃,我心疼她,不愿意再看到她为了生计熬煎忧愁。妈妈嘴上没说心里清楚我在被窝里乱动是咋回事,但我毕竟是小娃,压在心头的话还是说出来啦,“妈妈我饿”,妈妈无奈地在屋里走动,掀开瓦罐盖是空空的,又瞅了瞅瓮底没有一个柿疙瘩,愁戚戚地坐在坑上一言不发,眼泪就像雨天的滴檐水,从眼角落下。

一夜没合眼的妈妈,第二天红着眼睛把我们的枕头拆开,倒出秕谷,再加上放在墙角里的柿蒂,等到天快黑的时候叫着我一起到磨窑,轻手轻脚,生怕左邻右舍听见。母子俩偷偷地推磨,就像做贼一样磨好了糠面,连夜蒸出了“糠面馍”。粗糙难咽的糠面馍并不觉得难吃,填饱肚子那一夜睡得呼噜噜的。

三天后又发生了新问题,空瘪的肚子填满了糠,憋得一疙瘩一疙瘩,蹲在粪地堆上就是拉不下,使劲地努,不断发出“吭哧吭哧”声,脸都努红啦,也不顶用,着急中妈妈找来一根小棍棍,在肛门慢慢地抠……

没过几天,鹅毛大雪下了一晚上,到处一片白雪皑皑,早饭时人们踩着半尺厚的积雪去食堂打饭,食堂门口蹲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有气无力地对大家说“我饿得头晕,浑身没一点劲。”他是几年前从外地回来的,独自一人生活,没有一点拉扯,挨饿时间长了,身子成了柴火棍,风一吹就能把人刮倒。妈妈看见就像心疼自己的儿子一样,回家拿了半个糠面馍悄悄塞给他,饭后他到咱家,握住我妈的手,眼泪围着眼圈转,感激地说“半个馍救了我一条命,你就是我的好妈妈”,妈妈可怜他又喜欢他,从此又多了一个干儿子,我们成为“一家人”,有啥吃啥,互相帮衬,惺惺相惜地共渡难关。

在我读小学六年级时农村落实“六十条”政策,农民有了自留地,渐渐地又能吃到馒头了。经过困境的人们更加珍惜粮食,吃馍时养了一种习惯,一手拿馍,一手捂着,馍吃完了再把手里的馍渣渣倒进嘴里。有时候在外边吃馍,一群小鸡紧跟着,人跑哪鸡跟到哪,围着人转圈圈,小鸡伸长脖子,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偶尔掉些馍渣渣,小鸡抢着吃。可是我舍不得掉,小鸡等上半天也没吃的,绝望中总有胆大的,一只小公鸡猛地一飞,从手中啄到一块馒头,扑棱着翅膀向远处飞去,我紧追不舍,撵得小鸡精疲力尽卧在粪堆不动了,我捡起那扣子般大小的馒头,吹吹粪土,又含在嘴里吃了。

我在初中读书时,正长个子,身体长得快,也吃得多,饥饿就像一条癞皮狗总是撵不走。学校的伙食可以自由选择8.4元、8元、7.6元三个标准,钱贵的馒头会大一些,我就是吃头等也不顶用。最发愁上中午的第四节课,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着,一点也不安生,就连屁股也坐不稳了,来回挪动,老师再动听的讲解都无法安慰饥饿的胃。唯一期盼的是下课铃声,那铃声如同田径比赛的枪声,如同冲锋陷阵的号角,铃声一响转身向食堂奔跑,拿到一个馒头,端上一碗菜汤那才是最美好的时候。

我回乡务农后,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还是吃不上白面馒头。为了解决粮食不足,全县大面积种植“晋杂五号”高粱,到处一片青纱帐。秋天里高粱穗直挺挺、红彤彤的,收获后大家一起吃高粱米和高粱面粉做的馒头,颜色暗红俗称“红金糕”,吃的时间一长,“胃”就不答应了,一阵阵烧心,泛酸,涎水像泉涌一样从嘴角流出,胃疼得实在难受。

改革的春风带来农村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彻底拔除了缺粮的穷根。家家户户大囤满来小囤流,白馒头总算可以随便吃了。

孙子笑了,他对着我的耳朵悄悄说“爷爷我懂了,你讲的故事是告诉我,以后吃饭要珍惜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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