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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云良
从村南沟坡上散落的古陶器碎片和古墓群上不难看出,很早以前我们的祖先就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生活了,这就是我的家乡位林村。
它位于稷山西北角,人口不足两千,耕地面积四千余亩,是一个交通闭塞、外来人多、三面环沟的“半岛”村。村子北依巍巍吕梁、南邻滔滔汾河,东与古绛州相望、西和古龙门接壤,京昆高速通东西、呼北公路贯南北,土地肥沃、民风淳朴,村民勤劳善良,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演绎了一个个美丽的传说。
时间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值得人们称道的就是位林村的“三奇”:卤鸡家戏芦苇席。
(一)
提到卤鸡,就不得不说我们村的外来户,我们村除了牛、王两姓家族以外,其余近半数的人家都是外来户。其中有些是原国民党部队的旧官兵,新中国成立后来到了这里;有些是从山东、河南、河北等地逃荒来到了这里。
他们就住在村北边的窑洞里,有院有窑有炕有灶,一副铺盖、几件灶具就是一个家。外来户之所以能到这里安家,一是有现成的窑洞可以住,二是有沟里的坡地能够种,三是本地人好客。再加上我们村路途崎岖、位置偏僻,自然也就成了逃荒避难之人藏身安家的好地方。
卤鸡就是外地人老赵(名子申)的拿手绝活,他原在国民党军队任职。他的卤鸡虽不能和北京烤鸭、道口烧鸡等地方名吃相比,但提到老赵的卤鸡,至今人们都觉得口齿留香。
它的特点是肉质紧实、颜色暗红油亮,咸香可口、回味无穷,就是骨头也是入味的,记得那时人把肉吃光了,骨头放在嘴里吮吸半天还是舍不得扔。它不像现在的速成鸡,吃到嘴里味同嚼蜡,外咸里淡,牙齿上找不到弹性、舌尖上品不着味道。
据村里人讲,上世纪70年代征兵的时候,部队带兵的同志走南闯北,可到我们村吃了老赵的卤鸡,也是赞不绝口。临走时还带了一些,想让他们的亲友也尝一尝。可见,老赵卤鸡在制作上确实有它的独到之处。
老赵卤鸡放调料是不许外人看的,所以他在卤制过程中有哪些绝招,人们不得而知,只听说他的卤汤是连续使用的。“宁可让你吃块肉,也不让你喝口汤”,足见这卤汤对老赵来说是何等的珍贵。很可惜老赵无儿无女,他的这门手艺失传了。
和老赵有过交往的人说出了一些秘密。有的说老赵杀鸡是活鸡拔毛,有的说老赵杀鸡前要给鸡喂盐水或灌白酒。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是真是假,无法考证。后来这些人也多次试着做卤鸡,但始终找不回老赵的味道。
(二)
再说我们村的家戏。人们习惯上把县里的专业剧团称为野戏,村里人劳作之余自己学的戏就是家戏。
新中国成立初期,多年的战乱结束,世世代代土里刨食的农民在毛主席的领导下有了自己的家园,有了自己的土地。他们安居乐业、一心为公,冬季农闲之时就组织起来,不计报酬地自发学习唱戏。
说到唱戏,就要说到我的父亲。在他们的戏班子里,他是个啥事都管的后勤团长。我家的小院就是排练场,我家的东房就是会议室。
我爸爱热闹、好交朋友,能说会道、勤劳善良、和睦乡邻、为人大方,干农活有力量、做事情懂窍门,木工剃头赶马车,盖房杀猪修车子,大队油坊会榨油,小队马房养牲口。还有上山砍树、出村包瓜,说起来好像他什么都会。
这样的人在戏班子里自然闲不了,白天叫人、晚上发灯,在家排戏、外出定戏都是他的活儿。这里我解释一下,发灯就是点燃汽灯。过去村里没用上电的时候,晚上演出照明用的就是汽灯。添上油、加上气,然后用火柴点着,直到纱罩发亮,灯才算完全点着。
再说排戏。每到集体排戏的时候,我家小东房的炕上、箱子上、地上到处都是人。他们说戏、唱戏,饿了吃我家的馍、渴了喝我家的水、冻了烧我家的柴,我真佩服我妈的耐心,她没有文化,不会唱戏,每天就这样不厌其烦地陪着戏班子熬夜凑热闹。
冬天的晚上我是睡不成安稳觉的。一个六七平米的小炕上挤满了人,我睡着了就被推到通烟囱的墙角,不是被火炕热醒,就是被他们挤醒,要么就是被他们吵醒……我和我妈就这样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地跟着“受罪”,我就在这样的氛围中一天天长大,我们村的家戏也就在这样的环境中清排、响排、彩排,直到最后走向大戏台。
我们村的家戏之所以有名,除了这一班子人好热闹、爱唱戏、肯用功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名师指点。牛小顺,蒲剧地方戏著名老艺人,曾任运城蒲剧团二队副队长,后在晋南蒲剧院青年剧团传艺教徒,培养出不少新秀,他就是我们村的人。每到逢年过节回家的时候,他都会到老家的戏班子来看看,传经送宝。
有一次,排练《游龟山》一折《藏舟》,胡凤莲在渔船上走动时,这个演员当时就在舞台上转了一个大圈,牛小顺立刻说:“停,你早掉水里啦。”这个演员不解其意,他就解释道:“小小渔船,宽不过三尺,你跑了这么一大圈,能不掉水里吗?”说着他就给大家做了示范,并讲了骑马、锁门等一些动作的要领,要求演员要假戏真做,这样才能让观众感到真实。这些看似平常的细节,对提高这些庄稼汉的演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为给戏班子提供一个展示才艺的场所,1958年我们村在火神庙前的大队院里盖了一个舞台。说来也奇怪,这个舞台的收音效果特别好,过去在没有音响设备的情况下,提高了戏曲的舞台演出效果。
2005年我们村拆了旧舞台并在原址上盖了新舞台,2013年运城市蒲剧团来村演出,时任团长王艺华提到了新舞台也有这个“特异功能”。舞台前面横着一条沟,后面是丁字大街,是不是和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有关呢?只有物理专家才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听我爸他们这一代老人讲,当年我们村的家戏很有名气。演员们造型逼真,表演细腻;唱腔慷慨激昂,粗犷豪放;乐器伴奏文场婉转悦耳,武场铿锵动人。大、二花脸,小生、小旦各行当都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好把式。周边邻村甚至外县的人,都请我们村的戏班子到他们那里去演出,回来他们赠些锦旗之类的以示友谊和鼓励,看到这些荣誉大家脸上都荡漾着说不尽的喜悦……
上世纪80年代,我国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人人忙着去种自己的责任田,戏班子也就解散了。
(三)
最后谈谈我们村的芦苇席。卤鸡说的是一个人的事,家戏讲的是一班人的事,芦苇席谈的可是一村人的事。那个年代编席是我们村人的主要职业,卖席就是村民的主要收入。
编席的原材料芦苇生长在常年流水的湿地,位林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就有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村北、东、南涧底有数不尽的泉水,一年四季不停地流,低洼处积水形成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小池塘,滋养了鱼虾虫草等说不上名字的生物。地上芦荡起伏翠鸟飞、水里鱼虾追逐青蛙鸣,芦苇给人们提供了编席的好材料,池塘又是孩子们摸鱼捞虾的游乐园。
每年秋季,村民把芦苇收割回来晒干,先扭掉它外面的表皮,然后用一种圆柱形破芦苇的工具瓜子,根据芦苇的粗细分别破成二、三、四不同条数的篾子,再用碌碡把篾子碾软,编席的材料就准备好了。
编席时,根据席子的大小先在屋子的地面上画出一个矩形,然后使用铁质的Z字形槽拨和线拨,把篾子一条条编制起来,最后再反过来把边折回来,一张芦苇席才算完工了。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一天可以编制一页席。为了使席子美观耐用,大家设计出升子底、锁子席、齿纹席等几种纹路不同、图案各异的席子。升子底一般是在娶媳妇或盖了新房时才用的,需要提前定制,因为对尺寸、材料、工艺有所要求,编制费时费工,价格就贵些。后两种一般是通用的,平时家里炕上铺的,加工相对简单,价格也就便宜。
我们村的芦苇席由于材质坚韧、做工精细、美观耐用、价格低廉,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已远销河津、新绛、乡宁周边各县。本村的芦苇满足不了村民编席的需求,他们就到外地购买芦苇,加工好的席子又由席贩子收走销到外地。
后来大队在村西沟里组建了一个编制厂,大家相互学习交流,技术不断提高。根据使用功能的不同,他们研究出粮囤、篓子、草帽、席垫等多种编制品,以满足人们生活中不同的需求。编好的席由大队统一销售,为村集体创下了不小的收益。
后来,随着人们居住条件的改善,木床逐渐代替了土炕,不用席子了。使用土炕的也用毡、毯、垫、褥等做铺垫,这些东西能用好多年。芦苇席渐渐没有了销路,编席的人也放弃了这行手艺从事了别的工作。
过去那个年代,社会安定团结、村民友好和睦,人们对物质生活几乎没有什么追求,精神方面也就是听听广播、看看唱戏,没有房贷、车贷、上学难、看病难各方面的压力。位林村的社员也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忙时下地,闲了编席,冬天时演员唱戏社员看戏,嘴馋时品尝一下老赵卤鸡,每个人日子都过得简单而充实。“三间瓦房大耕牛,娃娃老婆热炕头”,就是当时人们心中的社会主义。
过去的时光已成为一种记忆,但愿这个古老村落的传说能给下一代新的启迪,更希望这个古老的村落能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中焕发出新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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