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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回首 日暮苍山情已远
运城作者:孙芸苓
本期讲述者:雁子,女,56岁,退休教师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按乡土的风俗,女孩到了十七八岁就到了老大不小的婚龄期。那时,谁家有适龄女孩就会有媒婆登门造访,条件好点的更是抢手。
如果谁家姑娘不急,家里就急了,三姑六婆也在你耳边唠叨:“赶紧给自己相一个人品家世差不多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好像是说,错过了这个婚嫁的茬口,就像错过了这个生命的收获季节,你就再也无法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你将沦落为如今所说的“剩女”了,让我们这些刚刚懂事的女子,心头就有了一种莫名的紧迫感和恐惧。
我那时心性高,从村东头往村西头打眼一瞅,谁也看不上,媒婆到家里我就赶她们走,没有给过好脸色。
尽管我那时也才18岁,身心都还很稚嫩,但喜欢读书的我,心里向往书本里的爱情,向往那种唯美浪漫的情愫。我心中自有标准——这个人起码是高个子、有学识、有修养的。可这样的男人,一个小村子里哪能寻得。虽然那时并未见多识广,但我痛恨那种农村千百年来的封建包办婚姻。
那时,我因为初中毕业没有考上中专,也不想上高中给家里增加负担。那个年代不像如今,可以随时外出打工,躲避当时的尴尬现状。我只能选择先回村里帮助母亲耕种那几亩地。地里的体力活让我也感觉到身体的劳累,我宁愿在地里干活也不喜欢跟左邻右舍的人瞎聊,因为他们总会把话题转移到所谓的婚姻大事上。
那段时间我不急,可母亲非常着急,好像我找不到对象她脸上无光似的。她老人家在积极地张罗着我的婚事,遇到像样的人家便勇往直前地上门推销我,主动给人家说我的优点。母亲的所作所为,让我心里非常羞愧,并常常有种无力感。
情懵懂 留下心中点点痛
我在心里暗下决心,等到假期过后,我就去复习,争取考上一个师范类的中专,我必须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
闲暇的时候,我经常和邻村的同学小慧联系,我们都有着共同的苦恼。一次,我去小慧家玩,她让我帮着她家掰玉米,因为她姨家里有事,她妈妈去走亲戚了。于是,我和小慧来到她家承包的地里,在那片金黄色的玉米地里,我看到有个穿军装的小伙子也在掰玉米,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那时的我们内心对军人充满了好感与崇拜。
小慧为我介绍说:“这是桐哥,在外地当兵,假期回来帮助家里收玉米。”
“这是雁子,我的同学。”
我站在地头仰视着桐哥,他友好地向我伸出手:“你好……”
“你好……”
握手的瞬间,我竟然心跳如鼓,莫名地脸红了。
我尴尬地掩饰自己,慌忙走进地里开始飞快地掰玉米。桐哥不仅人长得帅,说话也机智幽默,神采飞扬。我们一边劳动,一边听他给我们讲部队上的事情,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从他看我的目光里,我感觉他对我有几分好感。不是自夸,当年我也是村里数得上的漂亮女。
匆匆一面,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了桐哥,他的身影总在眼前晃,心里像有朵花正在悄然绽放一样,我感觉到生命的美好和幸福。
后来,我向小慧打听桐哥的情况,小慧说他是回来相亲的,因为家境不好,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他妈妈也很着急。小慧说到这里突然看着我说,你妈妈不是也很着急你的婚事吗?干脆给你俩介绍一下,你试着谈谈。
听了小慧的话,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聪明的小慧看出了我的心思,我问小慧:“你自己咋不和桐哥谈?”小慧开玩笑地说,太熟了,不来电。
在小慧的介绍下,我很快和桐哥一起约会了。有了那次一起掰玉米的经历,我们很快熟悉起来。
桐哥毕竟在外面见多识广,他对我呵护有加,我们一起赶集,他还给我买炸油糕吃,和他在一起,我的心里特别甜蜜。
我们那时都很封建,连拉手都少,但和他一起过马路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拉紧我的手。有他在身边,我骄傲地扬着头,他穿着笔挺的军装高大帅气的样子,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带着他回家,母亲也得知他家里的情况,虽然有些不太乐意,在母亲的心里,我应该嫁个家境更好的,但看到桐哥本人的样子,母亲还是热情地招呼他。
我们确定了关系,没有来得及订婚,很快他就要回部队了。我心里依依不舍,他不让我去送他,但他走的那天,虽然下着小雨,我还是执意要送他到车站。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我们站在屋檐下,雨水依然能打在身上,他细心地把伞撑开放到我身前。临别,他突然抱了我一下,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整个人都蒙了,这也是我第一次和异性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就是这样一个深深的拥抱,让我思念了他好多年。
那时我们聚少离多,联系多是书信。我把对他的思念用文字发给他。我还亲手给他绣了一双鞋垫,上面是一对鸳鸯。他回信说很喜欢那鞋垫,都不舍得穿,想我的时候就枕在枕头下面。
这样的回信让我感觉很温暖,我感觉他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每天盼着他的来信成了我那时最幸福的事,他每次的回信文字不多,只要有一句类似想我的话,都会让我耳热心跳半天。
我经常捧着他的信,躲在我的房间里慢慢地品味,任那满满的幸福在心中荡漾。当年,我们农村的女孩,谁要是能和一个军人谈对象,比如今和一个博士谈恋爱还光荣。虽然,有时候他的信里多是说他在部队的训练和演习的事,那些对我来说陌生的事情,但每每信中有那么三言两语温情的话,我都会非常满足。
后来,有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他的信。我有点着急,就写信问情况,可是,却莫名地等到了一封分手信。
拿着分手信,我蒙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马上到小慧家去找她,想问小慧桐哥怎么了?前面都好好的,没有什么迹象表明,上一封信还说最近有个探亲假会回来,并商量我们的婚事,我还幸福地期待着他回来的那一天。
小慧也纳闷,就写信帮我打听,我想去部队找他,可是,那时的我没有那个勇气。过了不久,小慧传来了音讯,说桐哥或许会留在部队不回来了,说是他看上了一个部队首长的女儿,人家喜欢他,会给他很好的前程。让我忘记他,还说和我缘分浅。
我心里冒出了“陈世美”三个字,我们那个年代把负心汉叫陈世美。小慧安慰我说,我们年龄还小,先放下情感的事情。我的心非常难受,从接到分手信后,就像做梦一般,希望噩梦很快结束。我想来想去,最终找到了症结所在,不就是嫌弃我是一个农家女吗?
为人妇 俗常日月滋味长
痛定思痛,我开始反思自己,我痛下决心准备再复习考中专。在上世纪80年代,只要考上中专就算跳出了农门。我开始拼命地学习,用我自己的努力考上中专,实现当老师的梦。
后来,我考上了一个师范学校,毕业后有了自己的工作,随着时间的推移,初恋只是偶然心底的那点微痛了。
后来,我遇到了我的丈夫,他没有多少华丽的语言,但能明显感到他的体贴和爱慕。
知道我喜欢吃冬天的那种酸柿子,他一早从老家给我带来,为此他骑着那辆旧自行车能走十几里的山路。
知道我喜欢读书,他就去县城的书店买了他认为好的书,装满挎包。
他很少使用语言,而是用行动让我感觉到他的温暖、他的关爱。
我们一起到山里看红叶,他高兴的时候会背着我转圈,让我满眼都是红色的浪漫。
我们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有了一儿一女,俗常的日子里我拥有平静的幸福。
虽然我的婚姻还算幸福,但初恋那个模糊的身影依然经常会从我心头闪过。
偶然独处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写给我信里的某个句子,心就会隐隐作痛。当年因为年龄小,又身处山村,我一直没有勇气去找他,问他为啥要和我分手。或许就是因为没有当面说清,心中总有些遗憾,好像一直没有放下。
偶然,在街道上遇见一个穿军装的背影,我就会怦然心动,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
乍回首 日暮苍山情已远
我也试想过有一天遇到他,问他为啥那样对我?我曾设想过N种答案,但我们竟然一直没有相遇过。
再次见到他,是我们分手的十年之后。我们的见面就像是电视剧里的一个桥段。那是一个由残联召开的慈善晚会,已经是小学副校长的我是当天的嘉宾。
当残联主席邀请一个助残模范上台领奖的时候,我的耳中听到了那个久违的名字,回头望见那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心莫名地战栗了一下。只见他被人搀扶着艰难地登上舞台,从主持人手里接过奖状,又被人搀扶着走下舞台。
我的心一阵揪痛,是他,那个踉跄的身影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桐哥。我真想马上冲上去问他,为什么?
但理智让我平静了下来,等到散会,我跟着他,看到他被人搀扶着走出会议室,我连忙跟上,喊住他。
四目相对,那些“为什么”我竟然一句都没有问出口,站在那里如石化了一样,眼泪忍不住流下来。他没有多说话,而是示意他的司机把车开过来,示意我上车。
跟着他来到那片金黄色的田野,和我们当初相遇的风景几乎一样,司机懂事地把车开走了,寂静的田野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他看着我主动开口解释,他说,当年喜欢我是真的,主动放弃我也是他受伤后冷静的决定,他不后悔,也希望我释然。
在温和的秋风里,他告诉我当初发生的事情。在部队一次实弹演习中,他受了伤,当时非常严重,不得不截肢。
失去一条腿的他当时的想法就是不想连累我,于是就写了那封绝交信……
他告诉我,如今之所以能站着是因为装了假肢,虽然行动不便,但不影响生活。
如今,他也结婚有了孩子,过去的那段经历就埋在心里吧!
我问他,凭什么就认定我不会和他同甘共苦?凭什么就单方面结束这段感情?
他低叹一声说:“因为太在乎,不想让你跟着我受罪……”
听他这样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差点忍不住又要落泪,我抬头望向远山,心中涌起那句诗:“日暮苍山情已远”。
站在那金黄色的田野里,与他握手告别。望着桐哥蹒跚的背影,我不禁感慨今生和他缘分太浅。或许是我们当初的感情还太单薄,不足以抵抗那样大的灾难,只能无奈走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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