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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走“锦官” 一樽酹“草堂”
赵战生
清明时节,莺飞草长,花红点点,春景明媚。小女儿趁假日闲暇,约我与老伴去游成都。我欣然应诺,不为别的,主要是想去瞻拜心仪已久的杜甫草堂。
偌大的草堂绿树葳蕤,红英缤纷,曲轩幽径,厅堂肃然。尤其是那排长长的“千家诗碑”,沉淀着浓郁的古文化气息,令人顿生思古之幽情,由衷感佩杜甫诗韵的厚重悠长。读杜诗犹如览“诗史”。在这里你会情发于心,与古人产生文化共鸣。
适逢假日,草堂苑里游人如织,笑语盈盈。我坐在石凳上小憩,只见一拨又一拨的年轻父母,边走边教孩子背诵古诗,却没有听到一首是杜甫的。我不禁感到诧异:既然来游杜甫草堂,为何不教孩子学一首杜诗,哪怕是讲点有关杜甫的故事也好。继而一想,随即释然:杜甫所处的那个战乱不止的动荡年代早已远去,如今的年轻人眼睛都盯在手机上,不是发微信,就是拍抖音,有的还特别热衷抢红包,谁还想去理会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一个落魄老头呢?
不过,我也欣喜地看到,有许多的游客驻足这里,在阅读,在品味,在笔记,在用手机拍照……
成都,古誉“锦官城”,因五代孟蜀后主时城中多植木芙蓉,得名芙蓉城,简称“蓉”。“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是杜甫专为成都设计的亮丽名片。成都西郊的浣花溪边原来有座古刹,名为草堂寺。杜甫为避战乱,举家南迁,流寓蓉城,借栖寺中。
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初,杜甫的表弟王十五(时任蜀州司马)资助银两,帮他在溪边搭建了一座草堂。一家人在这里植树种菜,自给自足,其乐融融。
这是杜甫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时日。他放下心中的负累,饶有兴致地写下了不少描绘草堂风光的诗篇。“风含翠筱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细动微风燕,轻摇逐浪鸥”。对于这样恬淡宁静的田园生活,杜甫是很惬意的。
“暂止飞鸟将数子,频来语燕定新巢。”看到飞来又飞去的春燕,一个“暂止”,道出了诗人心中的丝丝隐忧。他自喻“野老”,料定自己不可能在这里长住久安。“旁人错比扬雄宅,懒惰无心作《解嘲》”,他借汉赋大家扬雄作《解嘲》的典故,隐喻自己不会久居草堂钻研学问,立世扬名。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事傍琴台?王师未报收东郡,城阙秋生画角哀”。(《野老》)
杜甫在成都的草堂居住了两年多,秋天的一场风雨,差点摧毁了茅屋。已垂垂老矣的“杜陵叟”,惴惴不安地写下了《柟树为风雨所拔叹》《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悲凉地慨叹:大柟树倒了,“草堂自此无颜色”;茅屋破了,“床头屋漏无干处”。
民胞物与,推己及人,诗人触景生情,感怀天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杜甫此番奔赴成都,本来是找剑南节度使严武“说项依刘”的,严公也确实爱才惜才,表奏他为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故人称“杜工部”。杜甫他乡遇知己,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屡屡吟唱;严亦礼贤下士,亲诣草堂探望,并有诗赠酬。
后严武奉旨入朝,杜甫送别赠诗云:“此生那老蜀,不死会归秦。公若登台辅,临危莫爱身。”劝勉严当了大官后,一定要以国事为重,替君分忧,为国尽忠,切莫瞻前顾后,独善其身。
严公离蜀后,又逢成都少尹兴兵作乱,杜甫失去了依靠,不想在成都再待下去。他把草堂转让给了一位吴姓亲戚,但心里还挂念着邻居的一个贫苦老妪,于是写诗嘱吴:“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须转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认真。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其悲天悯人之心跃然纸上,尽显冰雪情愫。
宝应二年(763)春天,杜甫在梓州忽闻官军频频奏捷,河南、河北次第光复,不由额手相庆,喜极而泣,含泪写下了传世名篇《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诗云:“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杜甫一生历经战乱摧折,宦海沉浮,流离失所,幼子饿亡,但无论受到何等艰难困苦,遭遇怎样沉重打击,他都不改初衷,表里如一,心里始终装着国家安危、百姓冷暖。他的《兵车行》《洗兵马》“三吏”“三别”等,皆从不同侧面反映了国家兴亡、百姓不堪。故胡世亨在《唐音癸签》里断言:“以时事入诗,自杜少陵始。”
对于杜甫的“诗圣”“诗史”盛誉,毛泽东主席也是首肯的。他在1958年游览成都的草堂时,兴致勃勃地翻阅了草堂收藏的杜甫诗集,脱口称赞杜甫是中国古代的“政治诗人”。
以饥寒之身而怀济世之心,处穷迫之境而无厌世之想。这是杜甫最为人称道的人格力量,赤子情怀。他的大爱精神,亦表现在对朋友的推诚相见,一往情深之中。
在朋友圈里,杜甫对大他11岁的李白尤为钦佩与关切,常在梦里与之相会,写了好几首怀念诗,读来无不令人动容。在《梦李白二首》中,他写道,“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后李白因坐永王璘事流放夜郎,途中遇赦还至湖南。听到这个消息,杜甫惊喜交加,随即写下一阕《天末怀李白》。他在诗中痛斥由窳败朝政所酿成的政治漩涡,把李白与屈原相提并论,疾呼“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杜甫最后一首怀念李白的诗为《不见》:“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敏捷诗千首,飘零酒一杯。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
诗中的“世人皆欲杀”显然有点夸张,其实“喊杀”最卖力的,是李白昔日的另一个朋友高适。他与李白、杜甫曾结伴畅游数月,情同手足,义若金兰。
李亨(唐肃宗)即位后,高适以谏论得宠,青云直上,做了封疆大吏。时永王李璘反叛自立,为装点门户,将鼎鼎大名的李白招至麾下,其实并未重用。高适奉旨讨伐,永王兵败,李白亦被执下狱。身为讨伐军主帅,高适对李白的无辜受牵,缧绁缚身,竟缄默无语,不置一词。李白对这位“朋友”失望至极,在狱中写下了《广绝交书》。
时间不久,高适改任蜀州刺史。在他的左右下,蜀州的上层舆论鼎沸,响起了一片喊杀李白之声。对此背后的政治玄机,杜甫似乎并不明白,仍在翘首企盼李白脱离困厄。
在中国古代,诗酒难分家,酒酣诗盛,是诗坛的一大幸事。杜甫的《饮中八仙歌》,就为世人呈现了贺知章、李白、张旭等八人纵酒豪饮、狂放旷达的名士风貌。
你看那“四明狂客”贺知章喝醉酒后,骑马的姿势就像乘船在水里颠簸一样,摇来晃去醉眼蒙眬,跌进井里竟沉睡不醒;“诗仙”李白更豪气冲天,狂放不羁,不仅“斗酒诗百篇”,而且横卧长安酒肆,“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荣膺“草圣”,书狂人亦狂,“脱毛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杜甫也好酒,说自己“性豪业嗜酒,嫉恶怀刚肠”。不过,他却很少跻身上流社会,与豪门贵族觥筹交错。在有关自己饮酒的诸多诗篇里,我们看到更多的,是他常行走于乡野闾巷,与布衣老农一起饮浊酒谈天。《唐书·文苑传》说他“纵酒啸咏,与田夫野老相狎荡,无拘俭”。
“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这“春酒”分明就是浊酒。所谓浊酒,是指农家自酿的米酒,上不得官宦富绅家的桌面。古时候上流社会将清酒称作“圣人”,把浊酒比作“贤人”,贵“圣”而贱“贤”。杜甫在《饮中八仙歌》里,就说新任宰相“衔杯乐圣称避贤”。
然而即使是下里巴人的浊酒,杜甫都因囊中羞涩,难以为继。“朝回日日典春衣”“酒债寻常行处有”(《曲江二首》)彼时他尚在朝为官,犹靠典衣举债沽酒,可想他后来离开长安,在战乱中四处漂泊,更难开怀畅饮了。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大历五年(770)夏,之前已患肺病且又耳聋眼昏的杜甫,出三峡,渡洞庭,几经辗转,来到湖南潭州(今长沙市),准备去投靠在那里做录事参军的舅父崔伟。
客船行至耒阳,遭遇连日大雨,困泊在方田驿。耒阳县令聂某送来了酒、肉,解救了眼前的饥荒。然而由于天热肉腐,杜甫却因中毒而亡。这年,他59岁。
呜呼惜哉!赫赫一代“诗圣”,就这样阒然无声地殒落在湘水之中。不知这条水系是否与汨罗江相通,但我们相信,“诗圣”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与“辞宗”屈原在水一方,惺惺相惜、心心相印的。
杜甫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诗歌,辞藻是他的命,思想是他的魂。对此,南宋爱国诗人陆游心有灵犀,感受颇深,他高屋建瓴,直抒宏旨:“后世但做诗人(指杜)看,使我抚儿空嗟咨。”爱国英雄文天祥被俘后,在燕京狱中每日捧读杜诗,宣称“凡吾意所欲言者,子美先为代言之”。
清明祭祖,缅怀先贤,乃我中华民族之文明积淀、思想传承、礼仪大典。这天,因我远在成都,不能为父母坟前烧纸化钱,却有幸站在高大的汉白玉塑像前,向万民敬仰的“诗圣”三鞠躬,真的是心无所憾、不虚此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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