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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灶台纤尘不染
刘 红
我是被祖母拉扯大的。自打出生,母亲便把我从她的生命里忽略掉了。祖母用她的臂弯将我带回朱阳村老家,整日看她洗刷缝补、生火做饭、纳鞋补袜。祖母厚重而坚强的臂弯,承载了我童年的许多美梦,托起了我一生的成长。
小时候的农村,做饭取暖离不开柴火,祖母一步步行走,一次次弯腰,拾起一根根枯枝。我伏在祖母的背上,随着她的步子颠簸,随着她的弯腰俯仰,每一次俯仰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祖母背我出门,刚开始还很冷,后来被她的汗气一蒸,便觉得暖了。这一幕幕犹如我的童年,破碎而温暖。
回到家后,我仍然不离祖母的膝头,看着枯枝冉冉沤烟,看着昏暗的火苗上窜,后来烟火气又引来了饭香。祖母揭了锅盖,饭香越来越浓郁。祖母会先把碗放在灶台上。不一会儿,祖母用手绢衬着碗,对着勺子轻吹,然后递到我嘴边,我还没张嘴,她就一下一下先张口了,下嘴唇一伸一展哈着、吹着,满脸都是关切之色,唯恐我烫着嘴。等看到我一口一口吃下去了,她这才露出笑容。那笑容,能将雪山融化,能将深冬暖出一片绿荫。
那个灶台,祖母总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在那里,她舀出了一碗碗的小米粥、一碗碗的面条。院里的柴垛越码越高,祖母却越来越矮,而我却越来越高。现在想来,祖母的臂弯便是我生命的支架,祖母的背脊便是我的摇床,祖母的微笑,便是我的家园。
12岁,我离开了朱阳的老院子,到县城求学,后中考落榜,去西陌补习。祖母百计谋生,靠出租二叔桌凳的微薄收入供我上学,直至高中。还记得有一次,祖母带着我最爱的烙馍来看我。
看到我,她迅速转身抹去眼角怜爱的泪花,揭开层层包裹着的方片手巾,掰了一大块递给我,说道:“还热着哩,赶紧吃。”西陌补习期间,礼拜天从家里上学前,祖母总是提前把蒸好的花卷馍给我装上满满的一布袋,然后找出我的咸菜瓶,或芥菜或韭菜,给我装满一大瓶子,然后把二两热油从上面淋下去,这样就够我美美地吃上七八天了。现在回忆起来,那真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好的美味了。
祖母没有多少文化,但她教育我时的话语却远比圣贤大德们所用的天语纶音要好得多。每当我告别祖母,走出几步之后再回头看时,她仍站在原地,目送我离去。每每想起这一幕,我都忍不住泪水长流。
祖母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劳动妇女,她心地善良、性格率真,吃苦耐劳、为人诚恳。她为了照看没有娘亲的我,真是操碎了心,就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不分昼夜地劳苦耕作着,日复一日地忙碌奔波着。即使在我到二叔工程队就业以后,她还时不时地偷偷塞给我一二百块钱。我的祖母为我上学、成家、立业,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和辛劳。
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缺少了母亲这一重要角色的扶持,当年我的结婚路可以说颇为坎坷。旁人介绍对象后,多次想见面定亲未果,仍是年迈的祖母不辞劳苦从朱阳赶来,为我定下现在这份幸福姻缘。
别人的婚姻热闹无比,我的婚姻则是惨淡愁云、遥望无期,最后还是在她和二叔、二妈的坚定支持下,才得以扭转,艰难而顺利地进行下去。最让我难受的是,她老人家从村里赶来途中,因为走得匆忙,从摩托车上摔了下来。
我结婚之后,祖母仍不遗余力地时时帮衬着我,有了孩子后,她又里里外外对我的妻子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芳华衍变沧桑,青丝熬成白发。已经身为人父的我,现在想来祖母该有多么不易。她经常教导我们子孙“穷生五子能富,富生五子能穷!穷要穷的有个志,富要富的有个德!福祸都是积来的!”
这个世界,能留住人的不是房屋,能带走人的不是道路。岁月无法伸出一只手,替你抓住过往的云。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拾捡起来,祖母,我要去拾取你的笑容、脚步和风,用你的爱做灯油,用你的善良做捻儿,我要点燃它,放在心里,一辈子不忘回家的路。
二〇一一年农历二月二十,晴天霹雳,祖母在九十岁寿诞前永远地离开了。我知道我再也不可能下班回来给她梳头捶背了,再也不可能给她讲工地的闲闻趣事了,也再也不可能让她为我操心伤身了。而今,我们想念你了只能在家里看看照片,擎三炷高香,或者到朱阳你的坟头待一下午。
人生是一场接续和轮转,也是一场遇见与别离。后知后觉的我,在心中盛放了太多的痛楚和忧思。融进血脉里的情怀,涌动着发出脆响,如果思念有声音,定会震得耳膜碎裂。我不能与祖母相忘于生活,更不愿思念的河流,随渐行渐远的岁月,断流枯竭。站在祖母的墓前,我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向何处去!
我会追随祖母的脚印,勤勉耕读,良善做人。祖母,您无须牵挂,孙儿会让自己像您擦拭下的灶台一样,终生不染纤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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