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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里的麦收
胡春良
布谷鸟在家乡大山里被称作“谷谷鸟”或“姑姑鸟”。人们把它的叫声解读为“姑姑、裤裤”。还有一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话说中条山的山沟里有户人家,一家三口,倒也平实快乐。想不到的是在小男孩五岁的时候,他妈妈得病走了,剩下他和爸爸相依为命。庆幸的是,这孩子有一位热心的姑姑,嫁到附近的一个村庄里,经常来看侄子。
说来也巧,恰好有一位逃难的妇女带了个小男孩流落到这里。在好心人的张罗下,这妇女和那家的男人走到一起,这下成了一家四口。这妇女带来的男孩比这家的男孩小一岁,这女人经常苛待丈夫前妻留下的孩子,背着丈夫,对他不是打就是骂。
有一年年景好,收成不错,男主人专门去城里为一家人扯下新布料,置买新棉花,打算过个新新的年。让人不解的是,穿上同样的新棉衣的小哥俩,哥哥经常喊冷。有一天,父亲让哥哥帮忙饮牛,他瑟瑟发抖,似乎不情愿,生气的父亲一鞭子下去,孩子的棉裤裂了个口子,里面居然是山棉花絮,而不是新棉花。那山棉花絮根本不御寒。
目瞪口呆的父亲终于明白了。但是孩子却得了病,最后死在姑姑的怀抱里。据说,这孩子变成了一只鸟,不停地叫着“姑姑、裤裤”,他是祈求姑姑能给他做一件温暖的棉裤呀。
小时候,经常听爷爷奶奶以及村里的老人们讲这个故事,所以觉得这鸟叫声令人不舒服、不开心。不舒服也罢,不开心也罢,布谷鸟叫得最欢的时候,山乡的麦子也就熟了。而此时,山间杏树上的杏子也红了,特别是向阳的那一面,更是像涂了胭脂一样,红得可爱。每当这个时候,奶奶总会说:“杏红麦黄,绣女下床。”意思是所有的人都要投入“龙口夺食”的麦收了。
山里的麦子熟得晚,一般到阳历6月15日以后才熟,这时雨季也就快到了,所以人们称麦收为“龙口夺食”,意味着一定要和龙王比速度,赶在雨季来临之前把麦子收割完。所以收麦子的气氛极为紧张。关于麦收,记忆最深的当属“拱麦洞”。我们村里有块地,很长,不到一千米。那时割麦用的是镰刀,收麦时,村里最强壮的劳力都会展身手,看谁割得快。
割得最快的那个人,像是在麦田里拱下一个洞一样。他远远地冲在前面割麦,后面的人紧赶着追,好一幅热火朝天的抢收图!当年,小山叔叔是村里第一号“拱麦洞”的把式,后来还有金良叔叔。如今他们都走了。
在生产队收麦时,大人忙,小孩也不会闲着。那时有麦假,小孩的主要任务是拾麦。把散落在地里的麦子捡拾起来,捆成一小捆一小捆的,然后背到打麦场。村里有专人过秤登记,谁拾的麦穗多,就会受到表扬,还会反馈到学校。有一个小伙伴比较精明,专挑穗大的拾,他的分量总是多。
而我呢,实心眼,只要是遗落的麦子都捡,不想有丝毫浪费。尽管我捡的麦捆总是不小,但分量上总是差点。我捡过的麦地一般很难再捡下,干净着呢。有一次,一个小伙伴,弄了一个很小的麦捆居然称得很重,原来他贪玩,捡的麦穗少,怕受批评,就在麦捆中间塞了石头。
山里收麦,全靠背,一捆一捆背到碾麦场,大人背大捆,小孩背小捆。李家沟的地离村里麦场有五六里,每天翻山越岭背四个来回。上岭的地离村里麦场差不多十里地,每天能背两来回。有时晚上也背麦,打着马灯或手电,在山间小路上奔忙。
村里碾麦是牛拉石磙碾。早上首先要摊场,就是把麦子脖子折一下,尽量立栽在场里,透风易晒干。中午时分翻一下,叫翻场。然后驾牛碾。碾几遍后,再翻场。如此反复。下午碾好了,再起场。把麦草挑起来,积成垛。
小孩子会参与踩积,即站在麦草垛中心,把大人挑来的麦草均匀扩向四周,保证麦垛重心稳定。起完场后,有风的话,就立马扬场。如果没有风,就在场里等。往往碾完一场就到了晚上,大人小孩一身土躺在麦堆上侃东拉西。在大山里的夜空下,好不惬意。有时也会在太宽河里扑腾一会,洗个澡后回家吃饭,然后梦周庄。
碾场时最怕“淋场”,也就是遭遇暴雨。收麦时往往有暴雨,一旦乌云上来了,不管男女老少,拿叉把的拿叉把,拿推板的拿推板,拿扫帚的拿扫帚,拿木锨的拿木锨,大呼小叫,立即起场,然后把麦子堆起来,用篷布蒙上。有时暴雨来得急,麦子淋在场里,甚至被冲走。
这雨,可是山里麦收的大敌。如果雨季来早了,麦子收割不急,就会出芽。记忆中有好几年,麦芽出得长长、绿绿的,打下的麦子被称为“出出麦”,磨下的面黑黑的,蒸出的馍发黑发软,有一股特有的甜味。包产到户后,有一年雨特别多,爷爷、爸爸冒雨把麦子割回来,用棍子敲打后,在土炕上烘干。山里收麦,持续约一个月,那可是战争气氛下的一个月。
麦收时,山里人空前互助团结,包产到户后尤其如此。我家的场起完了,自会去帮别人家。如果遇到暴雨,只要是没碾场的,只要是有空的,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场里,帮忙起场。不管谁家的麦子没背完,大伙都会自动帮忙。
山里麦收时,红红的杏子把山野装点得更加有韵味,但谁也不会偷摘别人的杏子,就连小孩也会很自觉。谁家下杏了,自会分给乡邻和亲朋,一种分享的幸福同麦收一样红火而热烈。这时我们小孩也不觉得布谷鸟的叫声有多么刺耳了。麦收时,山丹丹花也开了,红彤彤的,像我熟悉亲切的乡亲。总觉家乡就是那么野趣而亲情。
远去了麦收的记忆,当年那种全靠镰割肩背牛碾场的场景都留给了岁月,如今的机械化大大减轻了麦收的劳动强度,让人们充分享受社会进步带来的便捷和幸福。
杏儿红了,家乡大山里的麦子也该黄了。布谷声声的乡愁穿越时空。黄土地生长的庄稼,生长的朴实生命,就是农耕文明的底色,就是让人幸福流泪的乡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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