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老伴逛早市(散文)——冯建国

淅淅沥沥的细雨落了两天，的确增添了几分寒意，家中的暖气开始供热，表明今年的冬天来了。然而，街旁的树还绿，花儿还红，鸟雀依然是叽叽喳喳，自然界似乎并没有受到冬季到来的影响，还是那么充满浓浓温情。记得古人有一句农谚，“花木管时令，鸟鸣报农时”，用以表示花草树木、鸟兽飞禽动植物们，是按照季节进行活动的，可是眼前的景物……看来有时流传下来的东西也并非完全正确。倒是早晨起来，舒展舒展拳脚，逛逛露水早市，亦不失为一道美的风景线。

应该说中国的汉字很美，美就美在不用费多大周折，从字面上就能获得所表示事物的内涵特质，这是其他文字所不曾具备的功能，应该为我们的汉语点赞。单就说这个逛早市的“逛”字吧。从字的结构上看，逛是说有了“狂”的意念才会去溜达，如何去呢？坐上车去呀。谁能有这么大的气派呢？为王者呀，牵着犬，坐着车，随心所欲才是逛的样子。当然这种解释，纯属“冯氏语言”式的，听后仅作笑谈而已，千万不要以讹传讹、贻笑大方。

不过，这个说法也并非纯粹的无稽之谈，为此我们可以去翻检现代汉语词典里的释义，便可窥其中一斑。就“狂”字本义而言，为“集群性动物社会内部争夺王位”的意思，而与“辶”组合在一起，则表示是“王位争夺战中的失败者，离开集群而孤独流浪”，借指人们没有目的、没有计划的漫游行为，如散步、闲游等等。在我们运城的语境中，“逛”字的运用十分活跃，比如闲逛、逛大街、出去逛了几天、这一回逛美了等等，还有诸如我们眼下的逛早市。

女同胞们喜欢逛街，这是与生俱来的，却也是家庭分工所需要的。一家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样不都得从街上购买回来。而且有些男人们有时还端着个大丈夫的架子，不肯屈尊上街购物，于是“爱逛”的美誉，就这样被送给了女同胞们，实在是有失公允。还要补充一点，女同胞们逛街时，大都希望先生们陪在身边，可又有几个男同胞，能够自觉做到呢？

得出这样的结论，是经过深刻反思才悟出的。不知道别人表现如何，反正我是不称职的，半辈子了，很少陪老伴去逛街。就连我自己的衣服，都是老伴从商店买回来，不合适了再拿去换，时常要往返数次。刚开始时，老伴也曾牢骚满腹，不过是她说她的，我做我的，时间长了，也就成曹操吃信子——服下了。说来恐怕大家见笑，我这一生从没刷过什么购物卡，银行卡也不会使用，被儿辈们戏称为“该被社会淘汰了的人”。

现在想起来，老伴这一辈子跟了自己，也确实是十分抱屈。有句格言叫做“亡羊补牢，未为晚也”，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我幡然醒悟，决计有事没事之时，都陪着老伴轧轧马路逛逛街。当然了，这里面还有着一个原因，老人们都说，一个儿女一条心。现在不仅是儿女们，一个孙子外孙也是一条心，多一个便多一份牵挂，多一根连心的筋。确切一点说，不是人家想见你，而是你想见到人家。

人们向来不为自己着想，尤其是我们中国人，运城人尤甚，这是五千年传统文化使然。于公而言，为党，为国家，为人民，为集体，为他人……位卑也未敢忘忧国；于私而言，为父母，为儿孙，为家庭，为光宗耀祖，俯首甘为孺子牛……独独少了自己。人们都习惯“向下亲”，口终究是说不过心的，至少眼下来说这是一件快乐的事情。这不又到了星期天，老伴与我少不得牵肠挂肚，于是决计去早市上买些水果零食什么的，登门去“看望”孙儿孙女。

早市之所以被称为早市，全在于一个“早”字。虽说是冬天的太阳也比较懒惰一些，人们却非常勤快，天刚蒙蒙亮，陆陆续续就有人骑着摩托车、三轮车往早市聚拢。各色菜蔬、时令水果等，早早就摆在通道的两边，除了少量摊贩外，大都是农人带了自己地里的产品来卖。从那叫卖声中，便想到自己的少年时代，一大早便被大人叫起来，跟着父亲骑上自行车，或每人驮着两捆葱，或两人绑着小平车拉着自留地里的农产品去临晋、泓芝驿、卿头街等地赶集上会卖东西的情景来。

一眨眼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毛头小伙子，如今已年逾花甲。当年吆喝着招揽顾客，如今听着吆喝声打问价格，此时此景，何堪彼时彼景，是悲是喜，不可同日而语矣。人生于世，风雨沧桑，我们只会有选择努力方向、追求目标的权利，却决定不了自己人生道路走向何方、最终结局魂归何处的能力。其实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顺其自然，静安就好。有句话很有意境：人生本过客，何必恋世尘。浮华总散去，黄土方是根。不论我们曾经如何如何，最终都会与黄土地为邻结伴，还自己一颗平常心吧，如此，早市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去处。

性格决定着我们的命运，在逛早市的过程里，妻子便会找到她的人生价值，成为插旗挂帅的主导者，而我永远都是那个跟班的。妻子在前面走着买着搞价钱，我在后面跟着提着看热闹，倒也乐在其中。就在妻子挑选水果时，我便和旁边一位卖鸡蛋的老太太聊了几句，知道她就住在盐池附近一个村子里。老太太比我们年长几岁，儿女们都在外地上班工作，就她一个人守在老家里，种几亩地、养几只鸡，属于现在所谓的空巢老人。

她的这几句话，即刻让我心动，不由得想起了当年我的老母亲来，情形何其相似。人生就这么一代一代走过，当年的青涩少年，如今也都半鬓飞雪，曾经赡养老人的人，如今成了被儿女们赡养的人，这便是自然法则。她说孩子们都非常孝顺，劝她去城里住。可是自己生来鸡儿似的命，就喜欢自己刨食吃，在城里住了一段日子，总觉得不接地气，还不如回老家在地里忙活忙活，闲时同邻居拉拉家常，很是自在，于是，她又回乡了。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花白的头发闪闪烁烁，脸上的皱纹绽放成一朵花，看得出她很幸福。“孩子们都给我钱，我不要还不行。不过我都给他们存着呢，自己花不了几个钱，卖卖鸡蛋就有了。再说一句实在话，还是花自己的钱，心里舒坦。”也许是我们的对话吸引了来往的顾客，不时有人停下脚步。由于老太太卖的是纯正的土鸡蛋，价格也不贵，于是你三斤、他五斤的，两篮子鸡蛋很快被抢购一空。老太太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面的土，提起两个空篮子，微笑着走进了一家包子铺吃早点去了。

我也兀自笑了，什么是人生赢家呢？看看这位老太太，就知道她是真正活出了自我。这时候，妻子也已经买好了水果，用手机扫码付款。我赶忙走了过去，尽自己的职责，将大包小包提在手上。我们由南面菜市场从东走到西，又从北面小吃街由西走到东，反反复复，立立站站，观察着产品的成色，闲聊着货物的价格，买也高兴，不买也乐活。走在早市上，看世态百相，悟人间冷暖，将一切欲念都抛却开去。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人生道路中的恩怨情仇、悲欢离合，所有的一切一切，在快乐面前，都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