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洞,是靠人顶的_散文_垣曲史光荣
小时候,村里只有三五户人家住房子,尽管房墙都是用土坯砌成的,但也有鹤立鸡群的感觉,主色调都是清一色的窑洞。绕着一条古老的据说是商汤亳城的城墙根,高高低低错落着一个个古朴的院落,一长排土窑洞,蔚然壮观,不同的只是根据地势和土脉的不同,有的窑脊顶高一些,有的矮一些,碹成的土窑洞,有的深一些,有的浅一些,像我爷爷住过的窑洞,就特別大,特别深,窑后有窑,侧面还有拐窑,虽一天到晚黑咕隆咚的特别瘆人,但住着舒适,究竟住过多少辈人了,谁也说不清楚。
母亲经常在我跟前唠叨,说有几百年的窑洞,难有几百年的房子,窑洞是靠人顶的,有人就有窑洞,没有人气撑着,再牢固的窑洞也不结实。
听着这些话,我们总是笑笑。
认为母亲已经很老了,那怕当时她才四十来岁正风华正茂,可想法总是与裹着脚的奶奶相差不多,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
后来才知道,她说的很对,窑洞就是靠人顶的。
有人住的窑洞,才算正儿八经的窑洞,聚人气也是聚脉气,聚灵气也是聚仙气,有气场才会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有人气就有生机。再破旧,再低矮,再寒碜,再孤零的窑洞,有人气就会变得更温暖,更结实。
对母亲那一辈人来说,窑洞不仅仅是遮风挡雨用来住的,更是情感的寄托,命运的归宿。
辈辈实实受经济条件制约,窑洞大都依托自然形成的沟畔或高显显的土堰,一镐一镐、一锹一锹把窑里的黄土挖运出来,掘成拱顶,除窑洞门口需用青砖券碹一下,做个简单的雨刹外,其余的窑脊顶、窑顶墙、窑壁帮,无一不是从土里直接刨挖出来的。
为护好窑洞,窑脊顶上通常都要留足两三丈远的距离不种庄稼,不栽树木,或做道路使用,或做场院使唤。
到了春天,窑顶上星星点点的野草芽儿就拱出地皮顽强地钻出来,风儿一吹,杂七杂八的嫩草就蔓延开来,绿茵茵一片像草毡似的,间或还开出红红白白的花儿,风吹摇曳,成了草的世界,几日不见,就窜得老高老密 。
为了不让这些杂草在窑顶上扎下根来,这时,忙得脚不沾地的母亲,就会让我们凑空上去拔草,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拔不出来的还要用锄头锄干净,特别是趁着午饭前后,日头晒得正毒时,把拔出来或锄掉的草拢在一起,凉在一边,一会儿就晒得发蔫,不可能再存活下去。
快到雨季时,为防止连阴雨顺着窑脊顶上开裂的缝隙往下浸渗,还需再一次把杂草清理,撒一层细细的麦糠再洒些水,用碌碡碾压瓷实,形成光溜溜的窑顶,任再大的雨水也渗透不下去。
既便如此,到了大雨真下的时候,还是不敢有丝毫大意,拿上铁锨穿着雨衣上去,仔细察看水势,把可能冲涮到窑顶的水流及时堵截,把自身汇集的雨水连堵带疏引导到其它地方流走,绝不能让雨水从窑顶上漫溢下来。
有时,墙帮上也会自然长出一些椿树、榆树、荆棘、枣刺等中条山区常见的小树和灌木, 一旦让它们疯长,很快就会在窑墙帮上扎根,雨水顺着树根会把窑洞洇湿,每当这时,不用母亲吩咐,我们也会及时用镰钩把它钩倒除掉。
窑洞里面,一般都是用麦草泥抹平压光的,时间久了,经常会裂些小缝。
缝隙细小时,没人会注意到,裂成蚂蚱口时,泥皮就一小片一小片地往下落,落到一定程度不好看时,就要找人全部铲掉,再用细麦草泥重新粉抹一遍,防止裂缝继续扩大,已经裂得很大时,则要用木头横七竖八地棚在窑顶,把窑顶牢牢地撑住。
窑洞已深深地融入到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血液,和生活息息相关,住一天,就要像婴儿一般关照它一天,呵护它一天。
由于能碹窑的地方土层都很厚,风刮不进,日头也晒不透,住在窑洞里,冬天也不觉得有多么寒冷,夏天也不觉得有多么炎热,总觉得四季不是特别分明,最多是在冬季时,把连着土炕的灶台烧上柴火,既做了饭,又取了暖,烟熏火燎的气息,使窑洞显得更温暖更有人气味。
一年四季,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住在窑洞里,这充满神秘色彩的窑洞处处充满着人气,也充满着欢乐,有时外地来个说书唱戏的,几家一撺掇便定下来,往土炕上一坐,屋内便充满欢声笑语。
后来我上了高中,上了技校,走出横岭关,离家越来越远了,视野里的窑洞也越来越模糊了。
直到全家人都迁到县城生活了,老家的窑洞才真正空闲下来,一副厚厚的门扇,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我便与窑洞彻底地告别了。
走出院子的时候,窑洞还是好好的,清清爽爽精精神神的,院子里收拾得一丝杂草也没有。
但没有几年,听村里人说,我家的老窑洞好好地就塌了,院墙也倒了,坍塌得不明不白,毫无征兆。
其实,屋子就是这么回事。母亲讲的,窑洞,是靠人顶的。
人搬走了,人气就随之散了,既使屋里的东西没有搬动,堆得再多再满,没有了精气神,那屋子就成了空的虚的。
还没见那片废墟时,我仿佛能听到窑洞倒塌时发出那一阵阵沉闷的声响,那是来自遥远年代的一阵阵叹息。
这几年,我回老家的次数逐渐多了,但村子里人却越来越少了,先是年轻一点的男女都出去打工了,再后来年老一些的人也出去租房带小孩子上学了,男孩子谈对象说媳妇,女方先问城里有没有单元楼,既使窑洞砌得再好,城里没有单元楼就娶不上媳妇,这不仅是窑洞的悲哀,也是时代的哀愁。
村里越来越空虚了,窑洞也越来越少了。每次回村,都能看见新倒塌的窑洞和院落,塌得轰然,塌得生疼,塌得心里空落落的感受。
还是母亲说的对啊,窑洞,是靠人顶的,乡村,不也是靠人顶的吗?
史光荣:1965年3月生于山西汤都亳城,现供职于垣曲县经信局,喜好文学,屡有习作在《作家在线》、《作家新干线》等网络平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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