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八月柿子红_散文_垣曲 史光荣
进入农历八月,晋南老家的柿子便依次成熟了。先是个大味甜的八月红柿子慢慢泛出沁黄,紧接着牛心柿、半夜甜、甘柿、方柿、盖柿、蜜糊喽甚至是成熟期最晚的小柿子,无论大小好赖,在霜降的时候,也开始变得黄熏熏、金灿灿的,醉人心头,再接着开始变红变软,红嘟嘟的,像一只只小灯笼似的,沉甸甸地挂在枝头,连那碧绿过一个夏季的柿树叶,也像开染房一般泛着红色,变得像红旗般的鲜艳夺目,在哗啦啦的秋风里迎风招展,像一把把耸立的火炬,在田野里点燃,透红了山岗沟壑。
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一个色彩斑斓的季节,一个把累累硕果高悬起来张扬十足的季节。这个季节,早已烙印在我童年的脑海里,伴随着岁月的沧桑,这个季节早已成了我对乡村生活最美好、最刻骨的记忆。
其实,童年生活过的村子,柿子树虽然沧老,但并不是太多,更没有成片的柿子林。
那时候,村里人把土地看得高于一切,所有的作物都为庄稼让路,可能是它树冠特别大,柿叶特别茂密,怕歇地的缘故,连片的地里很少栽植,水浇地里更没有它的踪迹,零零星星的柿子树,大多生长在山峁沟畔及边角地头的土塄上,所以采摘熟透的柿子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人要攀上树干,站在树杈上,用专门挟柿子的长木杆,一小枝一小枝挟下来,再小心奕奕地放进蓝筐,用绳子吊到树下,攒进堆里。
那是个粮食奇缺的年代,柿子很大程度上能替代吃的,柿树便显得格外金贵。队里的土地能白白划给别的社队几十亩甚至上百亩,主要是不用缴公粮,但地塄上的柿树却永远不会划给他们,因此,好多柿树长在别队的地塄上,但所有权还是我们的,这些柿树,大多在合作化时都化归了集体,但还有零星的保留在个人名下,有些都是传了几辈子的老树,对树的感情比对亲人还要亲,有的几家合拥一颗柿树,更显得稀少和宝贵,柿子成熟时,几家合伙出人出力下柿子、分柿子,显得格外和谐和热闹。
柿子熟的季节,是我们孩童们一年里除了过年最快乐的季节,不但能使劲地吃软柿子,还能随便捡那些朱红色的叶子,在树上像猴子般灵巧地摘着柿子,在树下则屁颠屁颠地捡拾着,拆叶子,裁柿把上的枝,往大堆里撺,直到柿子分回家后,望着一堆堆金黄色的柿子,心里想的却总是与柿子相关的一样样零食。
队里的柿子树品种很杂,也许是刻意保留下来的,不同的柿子有不同的用场,比如八月红柿子,全队就三四棵大树,每家每户能分到几十个不等的柿子,到家后就都放进温水里,两天后就脱去涩味变成懒柿子,也叫漤柿,又甜又脆,牛心柿、方柿、蜜糊喽等比较甜的柿子,则在阴凉的地方整整齐齐地堆置起来,等着吃软柿子,小柿则是主打品种,没摔伤的、有柿子把的,则旋成柿圪瘩,牛心柿旋成柿饼,用稻谷草或榆树枝串成一串串,在树杈上或房檐下高高挂起,没有柿子把不能捆绑的则一切四瓣晒成一片片柿瓣,有伤的柿子不能久存,则放进农家特有的小窜口(肚大口小的缸)里发酵,几天后就淋成了酸酸的柿子醋。
收拾柿子的季节,是乡亲们异常繁忙的季节,白天晚上赶忙着。收拾就是将上面那些柿子进行整理、分类以及旋切等初加工,直到该挂的挂上了,该晒的晒出了,该存的存好了,这个火红的、忙碌的季节才算过去了。
一串串柿疙瘩、柿饼,在村子里高高挂起,一片红红火火,绝对是乡村里的一道风景,有了它,乡村就有了生机,有了活力,有了炊烟的味道。
多少年过去了,靠柿子充饥裹腹的岁月已成了记忆,那些柿子皮、柿疙瘩、柿饼、柿子面等过去的零食,已勾不起现在小孩子的食欲,但那种味道却总留在我们那代人的心底,那种味道,就是思乡的味道,那种思念,就是乡愁。
现在水果品种丰富多样了,一年四季都有应时的果子,但真要找出一种不用修剪整枝,不用打药施肥,不采用任何人工干预过的纯天然绿色水果,这只有柿子了,只有它,还像后娘养的,亲爹不亲,后娘不爱,自生自长,听天由命,柿子的丰欠,村里人已无暇顾及了。
先是村里的人纷纷外出打工,孩子到县城上学,好多村变成了没人居住的空心村,柿子熟了,村里人却把它遗忘了,只留下一群群鸟儿欢腾地跳跃着,变成鸟儿们的天堂。
虽然柿子也有一定销售市场,但不好保存,容易发软,往外销售时,一斤也卖不了几毛钱,还不够采摘柿子的工钱,再后来,更没人稀罕了,柿子熟了却没人采摘,整树整树的柿子挂在树枝上,映红着山岗。
八月过了,霜降到了,斑斓的柿叶都被秋风扫落了,只留下一树树红嘟嘟的柿子,挺立在寒秋里,没人采,没人摘,甚至连注目的眼光也没有多少了,令人生疼不已。
柿子红了,那火红的柿疙瘩、柿饼串子却没有像记忆里一样高高挂起,失去了乡村的标记,迷失在村口。
柿子红了,乡愁却重了。
那抹乡愁, 永远刺痛着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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