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从牛肋条巷子的旅馆出来,踏上布局巧妙的卧牛城牛脊——一条南北通衢, ...
一从牛肋条巷子的旅馆出来,踏上布局巧妙的卧牛城牛脊——一条南北通衢,可以遥想昔日车马川流衣香鬓影的繁华。早在春秋,绛州便与太原、临汾齐名,并称“晋国三城”,控带关河,真是镶嵌在晋南的一颗熠熠闪光的明珠。如今的绛城,傍着吕梁峰云悠悠,汾水烟光濛濛,自隋朝迁州治到现址,亦有1400多年的历史了。绛州人会说,你看,那开南门仿佛牛嘴,北端龙兴塔俨然耸翘的牛尾,东西天池好似活灵活现的牛眼,东西城墙昔日还有两小塔恰为牛犄角,而架在南门口汾河上的浮桥,不正是亲水嬉戏的牛舌吗?仿佛有一股热流,穿越时空向我疾驰而来,卧牛城也昂起首,环望着辽阔浑厚的河东沃野。黄河以千里雷鸣之势南下穿越晋陕大峡谷,风逝雾隐,猛湍飞浪,书写九曲中最大的“几”字的遒劲一笔后,一步三回首东转入海,她是用最深情的臂弯搂抱了河东大地呵,这片华夏文明蕴积深厚的热土。对于一些深爱的事物,我的笔尖不敢轻易碰触,比如泥土在掌心迸发的磁性声音,比如饱满的谷穗,内部一定闪耀着五彩的光芒;比如人类在崎岖前行的所得所失与欢欣苦痛中,猛然回首,瞥见先民从鸿蒙里奋力擎举的一支火把;比如屹立的城阙,或者只是断壁残垣上的冷寂斜晖吧,总在某个时刻,潮头般轰鸣奏响。
现在,卧牛城就隔着悠悠时光,同我做心灵的交谈。
白云变幻,世事沧桑。多少次了?我在列车的窗口,眺望这座别具匠心,沿山形水势自然错落的千年古城?而置身其中,却又深感对称、匀整与灵动天成之美的巧妙融合。绛州人会说,街、楼、塔、寺、庙、观、三关五坊、两门六十四巷的格局,在唐代就形成了。我一边携家人漫步,一边思起中国古人的宇宙时空观,不但深刻影响了社会制度与形态,而且在建筑布局中呈现,追求着整体与完美,秩序与规律,形成了中轴对称方城十字格局的传统。然而,万象周流变幻无穷,化育万物的天空却静默不语,建筑又追求着云水之心,随机应变,及至园林之天趣,专门避免对称与规整,深思了去,是儒家重人文伦理与道家回归自然两种思想的互补互济。从无到有的“造”与自有归无的“化”之间,怎能不注重人文的积极意义?但人文终究要回归自然界,又岂能不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难道,这不是对现代人缺失与病痛的矫正吗?
每个黄昏,或者白昼的闲暇,安顿好家人后,我总是去拜访有名的绛州三楼——钟楼、鼓楼与乐楼。一般州府多有鼓楼,而绛州却三楼并峙,在城西高塬上列如宝鼎,这是绛州的一个奇特处,更是守望绛州的深情目光。乐楼为酬神演戏之戏台,老一辈人说,往日逢年过节这里热闹异常,向上是鼓楼,而钟楼地势最高,内悬金代铸造精良的万斤巨钟,钟声清越宏亮,相传夜静渺渺不绝数十里呢。每逢登临,浑厚壮阔的绛州沃野拥抱着楼头的我,平川路迢递,千里快哉风,顿时胸中块垒尽除,俯仰间只觉云起云落,飞鸟长啼,原野负载着万物奔驰,地平线上一脉远烟,似乎闪烁着从蛮荒到文明艰辛开辟的火光,我伸出手指,都能碰触到大地滚烫的心跳。从历史深处响起的黄钟大吕,撞击着每一个过客的心灵。
河风习习,鼓声渺远……
还是小时候,我对享誉海内外的“黄河第一鼓”绛州鼓乐就煞是神往,那宏厚慷慨的气势,出神入化、淋漓尽致的鼓艺,犹如黄河卷起万丈金涛,潮音迭旋,回鸣山谷,千槌交落处,总将听者带进一个击荡心灵的胜境。
当我伫立绛州鼓楼上,卧牛城下蓬蓬奔涌的历史云烟,又卷来六千年前大河岸边的土鼓与鼍鼓声,那是一幅苍犷浑朴的上古画图,热烈的感情,紧密的鼓点节奏,发出了生命最强劲的呐喊。事实上,行走于河东大地,我常常会感到随意迈开的步子,都踩响了大地的鼓。
大地之上是苍穹。
据说鼓楼下的七星坡,旧日石嵌的北斗星午夜会发光,不知真假,但只鼓楼雄伟庄古的身姿就足以吸引人了。不远处的绛州大堂,是全国最大的州府大堂,行走其中十分威重宽敞,又是大唐白袍虎将投军地,楹梁间似乎也奔腾着风云金鼓。后来,我们从七星坡下来绕行,高低错落里仰望鼓楼更觉巍巍,细雨磨啮着它,和风抚拍着它,雷鸣电闪的日子里,电光如龙蛇滑过它的廊檐,似乎也默默向着天空诉说。
七星坡下的乐楼,是旧日献戏娱集的热闹民俗场所,上层演皮影戏,下层演梆子大戏。七星坡便成了良佳的天然看台。民国时期新绛商贾云集,那时候,你要是拉住方圆几百里的人,打听一首《走绛州》的民歌,没准人家张口先给你唱上一段。城内各行当为了生意兴隆,常常献戏敬拜本行祖师爷,县城里庙台繁密、好戏迭台。梆子戏前身宋金锣鼓杂戏,也源于久远的鼓乐,并吸收了外来因素演进而成,可见绛州人对家乡瑰宝鼓乐的深深喜爱。
如今,听说新绛的年节社火里,还有车鼓表演。由古代战车衍生而来的车,大鼓咚咚于上,车轮滚滚于下,犹如破阵。如果逢缘,我倒是颇想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观看一番。
二
直到如今,每当馥郁的草木气息袭来,顿感天地间无限的生气周流弥漫时,我总是忆起在绛守居园池的难忘一日,其时临水久坐,观照静影,而四周翠意淋漓,中心颇多感悟。
八点钟的光束,浮动在绛州静谧的隋朝花园里。
我漫步到东园,回望着子午梁中的空间层次,一丘一水一亭一台便愈觉丰富而灵动。据传是宋代富弼嵩巫亭旧址上的攒尖顶圆亭,早春总从迎春花鹅黄的呐喊里冒出来。而眼下繁英早落的桃树,已吐出诱人的小青桃来,点点鲜红的桑葚衬着油碧叶子,禽鸟啼梭其间不亦悦乎?只道是人在画中游,又到哪里去寻觅丹青妙手呢?迂曲水塘对面的缓坡上,翠柏与浓荫古槐也是群鸟的乐土。你在水边静坐,会渐觉那鸟啼格外精神,园中的空间仿佛中国画上的留白,天地的生气拂拂流动,实境清而空景现,一时让人要临风举袂,神游其中,几处飞檐,俨然是奔驰的音乐韵律的瞬间凝结与观照。《诗》云“如鸟斯革,如翚斯飞”,大房顶、高台基的中国宫室,在象征天、地、人和之中,檐角飞驰翘立,透露出宇宙的无限生机意态。钱穆先生说,体用不二,目击道存。对中国人来说,万象均是一动,只是一动,此一动,谓之易。我脚下的水波微微荡开,此时再看绛守居园池,毋宁说是一首妙造自然的诗吧。然而坐得久了,园中的桑树水鸟啊,一切又与我之影,我之心深相映照,如果冬天大雪覆盖时,来看叠石的棱角与线纹,岂不写意吗?踏雪登上那“致虚守静、吾以观复”的静观楼,沿池岸自然流动的曲线,遥忆望月台的天心月圆,岛中亭的玄意悠远,苍塘风堤的烟霞生灭,又是一番宇宙境界。再若擎火来照,满园草树山石一部分隐没,一部分突显,来喻心灵的抉择,虚实中不更见山水真精神,见出观看山水的“我”之真品格吗?鸢飞鱼跃在我心,渊深静寂亦在我心。古与今,己与群,你我的“心”与天机竟如此契合而四通八达。此时再看绛守居园池,俨然胸中丘壑,布满了创造的光芒。
自觉耽搁了时辰,我连忙返回洄莲轩。男孩却依旧和绿颈鸭逗弄,母亲已回来,微笑着在阁边扶栏休息。静园最耐人留,老画家凝神毫墨之间,真力弥满万象在旁似的。栏杆、树枝的光影韵律中,洄莲轩的传统疏窗,似乎将自己隔成独立的一间,又与大自然息息相通,于是清风在隔与不隔,在人文与自然之间迂回萦绕。园有虎豹门通向本为一体的绛州衙署,整座园池,便也是绛州大堂的一扇疏窗了。此时风声让人心领神会,为什么中国人喜在山峰设一小亭,那时更是万象吞吐,入我怀抱,我与天地相往来啊。我绕着象征佛家净土的莲花池徘徊,才入夏,芙蓉尚未玉立,嗅不到藕香,但望着“一泉西北来”的刻石,遥想当年的滚珠溅玉,砰,砰,我耳边响起太守和宾客棋子落石桌的声音,不正与时起的轩风,飒飒的竹声相呼应吗?如果当阁吟诵一篇《绛守居园池记》,也是件快意的事了。
始建于隋的这座街府花园,因唐朝刺史樊宗师作记,为后世留下了珍贵的资料与乐趣“正西曰白滨,荟深梨,素女雪舞百佾。水翠披……”
绛守居园池从隋唐的自然山水园林,到宋一变为建筑山水园林,如范仲淹《居园池》诗“绛台使君府,亭台参园圃。一泉西北来,群峰高下睹”,再转迁为明清写意山水园林,亭台水草几经盛衰,悄悄见证了北方园林的演变史。
人迹静,园草依旧绿幽幽,如之何?<br>标题 : 过绛州_-散文_卢静<br>联系人:我心永恒760<br>手机号:过绛州<br>微信:过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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