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狼 发表于 2024-9-27 17:32:37

我颠沛流离的童年_散文_侯晓虎

在缓缓流淌的时光长河中,我的童年,如同一叶在波涛中起伏的扁舟,充满了坎坷与颠沛。

1966 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席卷而至,父亲一夜间被打成右派分子被迫逃亡,使我的生活从此失去了安宁。两年后,父亲被造反派抓回,批斗、镇压、关牛棚、下放劳动改造,那些惨无人道的遭遇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整个家庭喘不过气来。

父亲逃亡后,造反派要拿我做人质,为了躲避,母亲无奈将我送到乡下。年仅四岁的我,也被命运卷入了这场风暴的漩涡。从此,我的童年便在三个姑妈家和本家伯父家,不同地方辗转躲藏度过,那是一段充满未知与恐惧的时光。

年幼的我,背着简单的行囊,如同无根的浮萍,在命运的波涛中漂泊。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只有无尽地辗转与恐慌。母亲含泪把我送到古城村小姑家,小姑没有工作,背部又有残疾。偶尔在集市上卖点花生、瓜子、水果等贴补家用,手很巧,做得一手好针线,邻里乡亲每每有婚丧嫁娶需要裁剪缝纫,都会找她帮忙,她也总会乐此不疲地答应。

姑父在古城一中做总务,人极朴实。他对我的关爱如同春日暖阳,温暖而又可亲。让我在陌生的环境中,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俨然有了一个守护我的父亲。当时缺吃少穿是常有的事儿。每到换季的时候,小姑总会用布头为我和她的两个孩子拼出几件合体衣裤。尽管很花哨,但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她用勤劳与坚韧支撑着这个家,承载着对生活的希望。在小姑家,我尽情地享受着童年的乐趣。我和小伙伴们穿梭在古老的街巷,一起捉迷藏,笑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一起和表弟到东河摸鱼,鱼儿在清澈的水中,欢快地游弋,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收获;一起上树掏鸟窝,惊险而又刺激,虽然心知这样做不对,但是好奇让我们无法抗拒。

生性活泼的我,年幼无知。经常会闯祸,让邻居告状到姑姑家。有一次,在邻居家玩,看到大伯进红薯窖取红薯,我好奇地端起一盆旁边的泔水倒进了红薯窑。浇了邻居大伯一身,小姑知道后,罚我站了两个小时。我常常会把装了沙子的簸箕放在半掩的门上,有人推门进来,簸箕就会掉下来落得满身是沙。我的好奇心,使我经常犯错,没有少挨打。

有一天,姑父告诉我,父亲在黄河对岸的河南省渑池县南村。天蒙蒙亮,姑父悄悄地领着我,从东河边走向东滩码头。乘坐一艘小船到达南村,几经周折才看到父亲。早早等在老槐树下的父亲,看到我飞奔而来,紧紧地抱着我,亲吻我。衣衫褴褛、满脸胡须,与离家前清秀文雅的父亲判若两人。这次与父亲见面,至今记忆犹新。

父亲借住一户村民家的破窑洞,对他来说,只要有一个赖以栖息的地方就很满足了。和父亲一直待到日落西下,天伦之乐意犹未尽,才恋恋不舍踏上回程。父亲一直背着我送到渡口,深秋的风本来就发大,直吹得黄河水风簸浪涛、汹涌湍急。父亲执意要陪送我们渡河,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船总算安全抵达东滩,父亲要返程,刹那间,我哭了!歇斯底里地哭了!从那以后很多年,再没见过父亲……

在古城,我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收获了最纯真的友谊和最难忘的回忆。古城的一草一木,都承载着我的回忆。那古老的城墙,见证了岁月的沧桑;那弯弯的小巷,铺满石板的胡同,都留下了我们奔跑的足迹。同时,我看到了古城在那场不堪回首的灾难中,如全国各地一样,珍贵的古迹惨遭灭顶之灾。

造反派除“四旧”,对古城肆意破坏,屡遭浩劫,满目疮痍。牌楼那精美的架构在暴力中轰然倒塌;曾经气势恢宏的门楼雕花、历史典故人物,细腻的工艺、灵动的图案,都被无情地铲除损毁,变得破败不堪,只留下残缺的痕迹;碑碣,承载着历史曾经的沧桑与辉煌,却在打砸中被支离破碎,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石雕砖雕,庄严威武、精美绝伦,也未能逃脱厄运,被砸得面目全非。

那些见证了历史无数风雨的文物古迹,几乎荡然无存,惨遭重创,古老文明之光顿失颜色。这是文化的巨大损失,更是民族记忆的一道深深的伤痛。

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也算天真无忧的生活了二年,六岁了,已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姑父把我送到古城北街小学读书,因一次的事件,让我改变了寄养地,又转移到二姑家继续躲藏。

冬天的一个早晨,我在巷口玩,有两个陌生男人走过来拉着我,说他们是受父亲之托来接我回家的,并且说了很多我熟悉的话,差点让我就相信了,碰巧此时姑父下班刚好路过,见此情景拖着我就走,那俩人悻悻地站在原地叫嚣着。从此我休学在家,小姑不再让我出去玩耍,时刻不出她的视线,不离她的左右。

不久,姑父也因父亲的问题,受到了牵连遭受了审查,被贬到学校食堂喂猪打杂,同样也受到了重重折磨。无奈之举,也为了我的安全,就把我送到本县长直乡古垛村,在二姑家上学寄养。

二姑父来古城接我,坐公共汽车到长直乡鲁家坡下车,古垛村地处偏远山区,没有公路,需徒步二十几华里,山路崎岖,坡陡坎深,我们翻山越岭走了一个下午,近黄昏才抵达村落。村子不大,十几户人家依山而住,周围全是贫瘠的坡地。

二姑家极其简朴,仅有两孔窑洞,一孔住人,一孔堆放杂物。二姑父没有什么文化,为人实诚,话不多,整日里埋头干农活,是个极易满足的老实人。二姑勤劳能干,养了一群鸡鸭,还有一头老母猪,一群小猪仔在院内四处乱拱。农村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柴米油盐等日常消费,全凭这头老母猪下猪娃卖钱维持日常开销。就这样,我在二姑家安顿了下来。

上学是在村里的一所小学,只是一孔窑洞做教室,被一圈残败的夯土院墙围着。学校只有一位民办女教师,靠记工分年底分粮抵工资。十几个学生五个年级,不分班级全在一个教室上课,老师采用复式教学方式,给一个年级上完课让学生做作业,接着再给下一个年级讲课,依此类推。在那个年代,几乎所有山村学校都是如此模式,尽管教学环境和设施极其简陋,但依然能培养出许多英才,着实令人钦佩。

古垛村很穷,贫瘠的山坡地,靠天吃饭,如遇大旱之年,粮食欠收是常有的事。社员们分得的粮食根本不够吃,无法挨到夏收分粮,老百姓都很苦。二姑家又因我凭空多添一张嘴,过完年家里就没多少余粮了。有一天,姑父夹着粮袋去生产队借粮,被队长狠批一顿,“欠粮户是不能再借粮食的,要等来年分粮扣除欠粮才可以再借。”姑父垂头丧气夹着空口袋回家,一个上午闷闷地蹲在墙角抽烟。

从那天起,我们的饭就成了,稀汤寡水喝咸粥,粥里会煮一些红薯,或者南瓜来填肚子,烙的黑麸面加玉米面饼子划嗓子,难以下咽。课余时间,我会和姑姑一起上山打猪草、挖野菜喂鸡喂猪。终于熬到麦子成熟了,割完麦子,大人们都在麦场,兴高采烈的忙着碾麦子、脱粒、收仓,学校也组织我们到麦田里捡麦穗颗粒归仓。

晚上月亮似银盘如炽高悬天际,我和小伙伴们躺在高高的麦垛上,望着浩瀚的宇宙有数不尽的星星,寻找着那一颗才是牛郎织女星?抓一把麦粒扔进嘴巴里细细咀嚼,那久违浓郁的麦香在嘴里弥漫。

交完公粮,生产队开始分麦子,那天社员们比过节还要热闹高兴,肩扛车驮拉回了属于自己的口粮,再也不会饿肚子了。二姑带着我去磨坊磨面,爱偷吃的小毛驴儿被烂鞋底子捂上了双睛,机械地围着磨盘转圈拉磨,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白花花的面粉,宛如瀑布一般从磨盘的缝隙中洋洋洒洒地泻落下来。那浓郁而醇厚的麦香扑鼻而来,我本能地轻轻舔了舔嘴唇。二姑箩着面粉,笑着问我,“想吃什么饭”。我脱口而出,吃炒鸡蛋拌捞面,我要吃上两大碗。姑姑真的给我做了炒鸡蛋干面,我痛快吃了两大碗。高兴地对二姑说,今天,我幸福的就像过生日一样。饭后,我恬着圆圆的肚皮,坐在门墩上,斜靠着门框,笑着睡着了……

放麦假了,我和小伙伴们兴奋地雀跃,满山遍野地跑,山里的孩子没有什么娱乐,用弹弓打麻雀、抓知了、逮蛐蛐是每天都要玩的事,打来麻雀用泥巴包好,放入火堂里烧烤,也算美味佳肴。

玩够了,闹够了,我们会坐下来,安静的玩一种抓杏核游戏,叫吃子子。大家把各自的杏核放一地,空中抛一颗,然后用手快速抓一把地上的杏核,再迅速接住抛出去的那棵,接不住就算输,抓多少算赢多少。

有一天,我和小伙伴们又到崖边去玩,我赢得多,输了的不服气,与我推搡拉扯。我被推滚下十米崖底,全身被荆棘枣刺划伤,摔断了手臂,脸上至今还有疤痕。吓得二姑怕担不起责任,执意要把我送回城里,母亲迅速赶来商议重新安排我的去处。

经过大人商量决定,等我伤愈后,把我送到并无至亲的祖籍常家坪村,一个本家伯父家里。常家坪村位于同善村东南方向的大山那边,距同善二十华里。那里曾养育过我的祖辈,也走出了我的父亲,是我的根。

假期结束,我已痊愈。母亲又一次含泪把我送到历山镇同善村。正午时分,伯父赶着骡子来接我。他长着方正大脸,结实的身躯,古铜色的肤色,使我联想到了烧鸡,说起话来瓮声瓮气豪爽的不得了,走路都是腾腾腾双脚砸地,脖子上永远挂一旱烟袋,每每聊到激动时,就会点上一袋烟。我总纳闷他为什么不用火柴,而是用那种最古老的火石、火镰,取火时用火镰敲打火石,迸溅出火花点燃火石上的棉花,然后再吹着使用,很麻烦,但他总是乐此不疲。他是村里的车把式,农忙赶大车,平时牧羊喂马赶骡子。

在同善村大姑家里吃过午饭,便到了我和母亲分别的时刻。我恋恋不舍地、紧紧地拽着母亲的手,走了一程又一程,不舍得和母亲说再见。母亲满脸关切地嘱咐了我许多许多话,重复最多的是注意安全,我频频点头。

最终与母亲告别,伯父把我抱上骡子。他牵着走,骡子脖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煞是好听。第一次骑骡子,又胆怯又觉得好玩。山路崎岖,骡子很给面子,走得很稳,我兴奋地让伯父撒手,要自己骑。伯父教我缰绳操控如何使用,然后他大撒手,背着双手跟在我和骡子后边。

骡子好像在和我开玩笑,它不走中间道,偏偏要走崖边,望着脚下万丈的深渊,让我想起了那次滚下崖底的悲惨,后背直冒冷汗,拉一下缰绳它会好一点,稍后它又会走到崖边边。我急喊:“伯父……”。伯父抽着旱烟袋,搭拉着眼皮说没事儿,它就这驴脾气,你抓牢不会掉下去。我只好闭上双眼,任它耍脾气。

日薄西山,余晖洒遍大地,终于抵达了常家坪。常家坪宛如一颗隐匿在群山怀抱中的世外桃源,四面环山,形成一个独特的盆地,整个村落依河而建,分为前坪和后坪,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自然村。

当春天来临,黄色的玛茹花与迎春花交相辉映,似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而到了秋天,满山遍野的红叶如火似霞,又将整个山峦装点得美不胜收,仿若人间仙境。

伯父家在前坪,顺着一条很宽的路,村里人俗称“官道”,就进村了。这条“官道”一直延伸至村西头的丁字路口,在丁字路口的尽头有一棵百年老槐树,这就是伯父家,也是我们家族的祖宅 。

宽大气派的大宅门雕梁画栋、精美绝伦,彰显着昔日的辉煌与荣耀。走进宅内,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四合院,方正的格局,青瓦灰墙,古朴典雅。庭院中,石桌石凳依旧摆放有序,仿佛还能看到往昔家族人丁兴旺、欢聚一堂的温馨场景。

伯父把我安顿好,伯母就端上了热腾腾的荞麦面鸡蛋韭菜饺子,这是我吃的最香的一次饺子,至今难忘。

天黑了,村里还没有通电,靠煤油灯照亮。伯父打着灯笼去生产队喂牲口,好奇心极强的我,黑灯瞎火地执意要跟着一起去。我跟着伯父深一脚浅一脚,东拐西拐走进马厩。伯父把草料倒进马槽,拍着衣服说:“走!送你回家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伯父晚上就睡在马厩,他告诉我,“马不吃夜草不肥,晚上要起来喂好几回。”

山里的夜很静谧,只有草虫在鸣叫,我失眠了,躺在床上听着草虫鸣叫声,辗转反侧。公鸡叫了头遍我迷糊了,不知道睡了多久伯母叫我起床,要送我去上学。

学校是一排土夯的大瓦房,坐落在村边。只有小学,大概有三十多个学生,分三个班,一二年级一个班 ,二三年级一个班,五年级一个班。二名教师,一个女的,男的是我堂哥,大我十三岁。我上二年级,刚好在堂哥的班 里。他让我喊他老师,我就是不叫,就叫他哥,后来索性什么也不叫。我很调皮,堂哥总打我。

周末,我总喜欢跟着伯父上山放羊,可以在漫山遍野中,尽情地疯跑,喜欢骑在羊背上嬉戏玩闹。有一次,羊身上的草蜱虫咬了我,引起过敏中毒反应,到村上的保健站,打针又吃药,这才转危为安。我喜欢坐着伯父赶的大车四处跑,偶尔去同善镇,便能吃到美味的油糕和可口的灌饸饹。

夏天的夜晚,山里格外凉爽,微风轻拂。坐在老槐树下的席子上,聆听大人们拉家常,老人们讲述过去的故事。我喜欢听旧社会和打仗的事儿,在这里,我了解到自己的家族史。我总是充满好奇,满肚子装的为什么,老人们总是耐心地解答。

我非常喜欢听,村里人讲《三国志》和《水浒传》。山里的老人不识字的多,这些故事都是靠口口相传流传下来的。长大后我读完这些书,发现与老人们所说的有很大出入,尽管如此,至今对他们的讲述依然记忆犹新,书上的内容却渐渐淡忘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问自己,到底哪一个是真的。

夏天,有很多萤火虫在村边飞舞。小朋友们会捉萤火虫,把它们装进用纸叠成的密封小盒子里,再用线绳穿起绑在棍子上,就像一个小灯笼,可以照亮。

有一天晚上,我和一个小伙伴捉萤火虫,萤火虫不停地飞,不知不觉中我们被引到了荒郊野外的乱坟岗,迷了路。吓得我们大声哭喊,后来乡亲们拿着火把、打着灯笼把我们找了回来。

山里的孩子没什么娱乐活动,捉迷藏是一件很快乐的游戏。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藏进了一位老乡的阁楼上。由于阁楼很低且昏暗,我一头撞在房梁上,额头被撞出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村保健站没有伤口处置条件,只能简单包扎。几天后,伤口感染化脓,我开始发烧。伯父急忙套上马车,把我送到历山镇同善村大姑家。在镇医院进行了创口清理手术并缝了针,住院输液治疗一段时间才痊愈。

从此,我就留在了大姑家里生活。在镇上的小学上三年级,小学设在一个清代“同心会馆”的院子里。同心会馆在历山镇同善村帝舜故里北门外,据说是清朝乾隆四十年修建的,我们的教室设在与舞台遥遥相对的献殿里。

记得刚到大姑家时,心中充满了陌生和不安。几年来,频繁换地方,每次,我都要努力适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群。无助的孤独如影相随,仿佛我走到哪里,都是一个匆匆过客。

在大姑家的生活是最稳定的三年,我读完了小学。也悄然走过了我的童年时光,在这三年里,我收获了系统地教育和知识,更使我人格成长、内心逐渐强大起来。

大姑和父亲一样性格正直严肃、不拘言笑,每天板着脸令人生畏,但很能干,手脚麻利性子急,每天忙里忙外从不停歇。

大姑父在县城的建筑公司工作,很少回家,家里的农活和家务全靠大姑一个人承担。大姑白天下地干农活,晚上参加“以阶级斗争为纲”、“斗私批修”等大会。

大姑很能干,每天手里总是不离针线,总有纳不完的鞋底子,我们兄妹几个穿的鞋子全是大姑做的,很多年都穿不完。每天晚上我都是伴着大姑的织布机入睡,一直到天快亮,那咣当咣当的织布机声音至今难忘。一家人做衣服、鞋子用的布,靠自家织布机织出的粗布来解决。大姑除了田间劳作和繁重的家务,其他时间全部用来纺花、织布。

深秋季节,大姑把弹好的棉花搓成棉条,堆放在一起,像小山一样高高地摞在箱子顶上。进入冬天,大姑把纺花机搬到炕上,吱吱呀呀地开始纺线。昏黄的油灯照着,大姑那慈祥而坚毅的脸和一头花白的头发,她坐在纺花机前,熟练地摇动着纺车的把手。那棉条在她粗糙却灵巧的手中逐渐变成了细长均匀的棉线,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锭子上。伴随着纺车转动的声音,仿佛是一首古老而单调的歌谣,诉说着生活的艰辛与质朴。整个冬天,大姑都在纺线,一缕一缕的棉线,从她的手指间飞出,纺花机的声音如同一曲希望的乐章回荡在农家院里。

春暖花开时,大姑会把线穗经拐后,进入染色、浆线的工序。她先把需要染色的线放在加入颜料的锅里煮,然后捞出飘洗,再先浅后深逐个放进洗过面筋自制的粉浆锅里继续煮,使线更加地坚韧。煮好浆过的线挂在院子里晾晒,花花绿绿的线在风中飘荡,像是大姑对生活的希望在摇曳。每当大姑浆线的时候,我特别开心。这一天,大姑会把浆线多余的粉浆做成凉粉,炒了给我们吃。那个时候,能吃上一碗炒凉粉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晾干后的线,就该经线了,经线这天是农家女人们的节日,经过大半年的辛勤劳作,织布的原材料就剩这最后一道工序基本完成就绪了。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四五个人协作经线,那长长的棉线经过她们手在胡同延伸,来回挂在两端的木楔上,然后大姑们就把经好的线整整齐齐上到织布机上,再把底线团绕在织布机的梭子上,大功就算告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大姑只要有空闲,都会坐在织布机上踩着踏板,双手左右传递着梭子。那梭子带着棉线,在经线之间来回穿梭,“哐当、哐当”的织布声就像大姑生活的节奏,坚定而有力。

大姑总是忙碌着,我们每次放学回来,都会有热腾腾的饭菜。提前热好的软柿子可以为我们先垫饥肠辘辘的肚子,碗底每次都会有红薯。在食不果腹的时代,红薯和柿子是救命的食物。

大姑还养了一头猪和几只羊。我和表哥放学之后,便会去放羊、打猪草,尽力去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家务和农活,来减轻大姑的负担。

冬季来临时,大人们会上山砍柴,总有几个亲戚过来帮忙。天不亮表哥和他们赶路,临行前大姑会给每个人做一大海碗大葱炒鸡蛋干面。我躺在床上,听着他们呼噜呼噜的吃饭声,闻着那阵阵飘来的大葱炒鸡蛋香味,馋得我口水直流。我总是默默地盼着自己快点长大,也能像大人们一样上山砍柴,也能吃到这一大海碗的大葱炒鸡蛋干面。现在可以天天吃,但是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味道。

那时,学校对我们每一位学生都布置了捡羊粪的任务,要求每人每天至少上交 五斤羊粪。这对于我们来说,着实是个不小的负担。每天放学,我们都会提着篮子四处寻找羊粪。常常能看到前面一群羊,后面就跟着一群孩子。只要瞧见有羊排便,大家便会一窝蜂地冲上去争抢,时常能看到小伙伴们因为抢羊粪而发生争执打架。

最让我难忘的是在那个浮夸的年代,要加入红小兵,需依据每个人的综合素质评定。为了争当拾金不昧小标兵,我竟时常把大姑家的一些小物件和零星硬币偷偷拿出上交。大姑常常在需要的时候遍寻那些小物件而不得,为此纠结万分。而每每此时,我总会心虚地躲到一旁偷窥,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如今回头想来,那时候的自己真的很可笑。

在大姑家寄养上学直至五年级小学毕业。那时的我,已完完全全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村孩子。尤其是在那个动荡不安且对教育不甚重视的年代,我常常跟随大人一同下地干农活。到现在,我依然对农村怀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莫名乡土情怀。因为在那个动乱的岁月里,是农村赋予了我安逸自在、快乐无忧的童年,是乡下广阔无垠的田野,给予了我尽情撒欢奔跑的时光。

上初中的时候,我终于回到了母亲身边,那个时期父亲还没有被彻底平反。此时的我,已不再是那个幼稚怯懦的小毛孩了,自认为已是个坚毅勇敢的男子汉,心中多了一份果敢无畏的勇敢与义不容辞的担当。在县城新的生活环境、新的学习环境中,我努力适应着城市与乡村的天壤之别。然而,那乡村的点点滴滴却始终如影随形地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时刻回忆着在农村的日子,怀念那蜿蜒曲折的田间小路、那潺潺流淌的溪流、那憨厚淳朴的乡邻。

至今,无论岁月如何流转,乡村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我将带着这份珍贵的记忆和情怀,走在人生的旅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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