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国之珍宝大铁牛
唐开元十二年(724年)建成的蒲津浮桥,曾是大唐帝国辉煌的见证,8尊重达数十吨的铸铁牛雄踞黄河两岸,牵引两条铁索飞架东西,将一条条浮船固定,从此,游人凌波而行、车马碾浪而过,天堑变通途,蒲津渡由此成万里黄河第一渡。宋金之际,蒲津桥毁于战火;明清时期,有牛无桥,大铁牛在黄河东岸兀自站了数百年;民国时期,河水漫溢,大铁牛与身后的蒲州城一起淤于黄沙之下;20世纪90年代,文物部门将东岸的4尊大铁牛发掘出土,一时轰动全国。如今,开元大铁牛已是国之珍宝,雄立于蒲津渡遗址博物馆内的高台之上。沧海桑田,蒲津桥不在了,大河还在,4尊大铁牛千年不变,仍然站立在原处,用它们的雄健浑厚,诉说着当年的故事。
登上高台品读开元铁牛,除了被铁牛的气势吸引,还会对牵牛人的奇服异相产生疑惑。讲解员们会不失时机地告诉你,这一位是某族人、那一位是某国人;这一位穿的是唐装、那一位身上穿的是小翻领西装,并提醒你,中国唐朝就有了西装,令人好一阵自豪。讲解员说的也许有道理,但笔者认为,牛与人都是镇物,是一组不可分割的完整图景。牛是中国牛,人却是地地道道的外国人,他们身上穿的小翻领西装,也是地地道道的外国货,当时叫胡服,与唐王朝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不存在唐朝就有西装的说法。
大唐王朝的伟大之处,不在于国力强盛、疆域辽阔,而在于包纳万象的恢宏气度,将牵牛人的小翻领西服武断地说成唐朝固有之物,看似在强调中华民族的聪明智慧,实则小肚鸡肠,忽略了中华民族更重要的品德。
开元年间,大唐王朝国力雄厚,四方来朝,各国使团满载贡品,经过丝绸之路,穿沙漠、越戈壁,来到长安城朝觐唐朝天子,那些隆鼻凹目的番邦人,一走进长安城,好像都收敛了野性,变成了唐朝的顺民,匍匐在金銮殿前,山呼万岁,恭顺地称大唐天子为“天可汗”。大唐天子高坐殿上,雍容大度,神态高贵,像面对子民一样,接受番邦使臣的朝拜,称他们的国王为“儿可汗”;突骑施、小勃律、吐火罗等国国王都心甘情愿地奉大唐皇帝为“父”。这些来自西方番邦的国王,不仅带来贡品,还带来了他们的文化,大唐王朝气势磅礴,在接纳外来文化的过程中,又使中华文明更加绚丽多姿。有唐王朝最高统治者包容万象的广阔胸怀,当时的长安城内,王公贵妇纷纷以穿胡服为荣,一时间,胡服成为时尚,宫廷坊间、乡野闾巷,到处可见身着胡装的唐朝子民。铁人的设计者会不会是根据当时的审美取向为铁人穿上西装?那位身穿西装的牵牛郎会不会是唐朝的时尚青年呢?
如果说,牵牛者身份低贱,尚不足以穿时髦胡服的话,中华民族的另一种文化取向,则可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为什么牵牛人会直鼻隆眉、身着胡服。
在中华禳灾文化中,“镇物,又有‘禳镇物’‘辟邪物’‘厌胜物’等名称,作为传承性器物文化的一支……在心理上帮助人们面对各种实际的灾害、危险、凶殃、祸患,以及虚妄的神怪鬼祟,以克服各种莫名的困惑与恐惧。”(见陶思炎《中国镇物》)要想祛邪避灾,必须以凶神恶煞般的形象来威慑祟物,犹如虎狼之于羊群、鹰鹞之于鸟雀。中国人最常见的龙、貔貅、狮子其实都是镇物,有的盘踞屋脊、有的雄立门前、有的委身墓地。用人的形象做镇物,则以异相居多。中国传统文化中,大凡厉害角色必定长相怪异,中国镇物来源于原始社会的图腾崇拜、神话传说,与黄帝大战于涿鹿之野的蚩尤即为图腾崇拜产生的神话人物,其相貌为“兽身人语、铜头铁额”,以后虽被黄帝打败,却被封为兵神,即最勇猛、最能打仗的神;再以后,每遇战事,帝王每焚香祭拜,民间则以其形象为镇物,用来威吓祟邪。
当时往来于长安城中的番邦人,赤发隆眉、碧眼直鼻,说一口谁也听不懂的番语,又来自遥远的国度,正好符合镇物谲诡奇异、神秘怪诞的特点,王公贵族死后安葬,除了要做兽身人面的镇墓兽,有的还以这些番邦人为原型,制作大量的武士陶俑,放入墓穴中,所起作用,与镇墓兽完全一样。笔者在长安博物馆参观时,即看到许多这种穿西装、打领结的镇墓陶俑。
大铁牛面向黄河、背靠蒲州城墙,距城墙距离不过10余米,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大铁牛既牵引浮舟、护佑蒲津桥,又镇水怪,使蒲州城免遭水灾? 历史上的黄河多次肆虐为害。中国历史地理学主要奠基人谭其骧先生的研究成果表明,汉唐之间,黄河长期处于安流时期,河水摆动不大,对两岸侧蚀较小,所以如此,当然首先是气候植被的原因。唐代以后,河水浩荡,恣意而行,不断向两岸侧蚀。北宋年间,河水先向西冲去,将蒲津桥西岸的铁牛冲入河中,促成了中国科技史上怀丙和尚捞铁牛的美谈。《宋史》记载:“河中府浮梁,用铁牛八维之,一牛且数万斤。治平中,水暴涨绝梁,牵牛,没于河,募能出之者。真定僧怀丙以二大舟实土,夹牛维之,用大木为权衡状钩牛,徐去其土,舟浮牛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后,河流又以一日数十丈的速度向东侧蚀,大片河滩被河水席卷而去,数年后,主流距蒲州城仅一里,鹳雀楼沉沦河中,当地人只好在蒲州城角楼上悬挂匾额以示旧迹;明穆宗隆庆四年(1570年),河水分身,变一河为二河,将大庆关团团围在河水中央之后,又回过头再次扑向蒲州城,滔滔洪流,“日崩数十步”,竟翻越城墙,灌进城内,以至“州民大恐”;明万历八年,河水决堤,复又退去,“自后去城十余里”;明万历二十八年,大庆关东侧河道淤塞、河水改道,昔日在河西的大庆关,从此出现在了河东。在河水反复冲刷下,蒲津渡一带成了万里黄河河道最宽的地方,有人测算,从河东的蒲州城到河西旧朝邑县城之间,河谷宽达43公里。1929年,冯玉祥任陕西督军时,竟在河滩上设立了个平民县。至1948年,永济县治不得不从蒲州城撤离,往东迁至10余公里外的赵伊镇,千年古城蒲州成为一片废墟。
雄壮的蒲津桥也没有了,如今,要欣赏浮桥的壮丽,除了看铁牛雄姿,位居蒲津遗址上游20余公里处的临猗县吴王渡浮舟桥可聊作替代,不过,那是一座现代浮舟桥,除了气势雄壮,不可能有蒲津桥丰厚的文化,更不可能有铁牛、铁人。
(来源:山西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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