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僧皎然与茶圣陆羽
□赵战生忧时酒酣,盛世茶兴。邀朋会友,把盏品茗,思茶之源,悟茶之道,自然离不开皎然与陆羽,只因他们是唐代与茶密不可分的著名人物。皎然皈依佛门,以诗传茶,世称“诗僧”;陆羽精研茶道,宏论《茶经》,享誉“茶圣”。
皎然年长陆羽十多岁,且又佛俗相隔,他俩之所以能成为“缁素忘年之交”,缘由“茶为媒”。
一
僧皎然,俗姓谢,字清昼,湖州(今浙江吴兴)人。他出身书香门第,十世祖是南宋的山水诗鼻祖谢灵运,人称“大谢”。谢灵运恃才傲物,为人所嫉,为世不容,“一斗之才”倾覆穗城(广州)。
“大谢”一门中道沦落,几无再起,延至皎然一辈,祖荫无存,困顿尤甚。为了生活,他只好遁入空门,在家乡杼山上的妙喜寺,由沙弥做到了住持。除了潜心佛学,皎然对诗歌、茶道亦颇有造诣,是唐代著名的诗僧、茶僧。
《全唐诗》系唐代诗歌的总集,共收录了皎然470首诗作。清代蘅塘退士孙洙撷其精华,存其名篇,辑成《唐诗三百首》,影响广远,久盛不衰,成为后世学习唐诗的教科书。其中,就收有皎然的传世之作《寻陆鸿渐不遇》。诗曰:“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报道山中去,归时每日斜。” 陆鸿渐就是陆羽,诗人寻他不遇,他早出晚归,正忙着在山上采茶呢。
唐时佛门饮茶已成时尚,一般寺院都设有专门的“茶堂”,僧侣在此静心诵经,招待施主。那些名为“茶头”“施茶僧”者,就是专司烧水煮茶、递送茶水的茶僧。皎然在妙喜寺当住持时,为了解决寺中用茶问题,率领僧众白手起家,在长兴顾渚山开辟了茶园,自种自采,自制自饮,其乐无穷。
由于躬身亲历茶的种植、管理、采集、制作、储藏、贩运,皎然对茶了解透彻,一往情深,写下了大量广为流传的茶诗。
“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知,世人饮酒多自欺。愁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茶孕诗,诗传茶,茶有道。皎然悟出了此中三昧,首开先河,提出了“茶道”之说,开启了“佛茶之风”。在他的《饮茶歌诮崔石使君》影响下,唐代茶诗大盛,茶道与诗歌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大合唱,迎来了大唐茶文化的高峰。
二
说起大唐茶文化,除了皎然的以诗传播,后起之秀陆羽亦功不可没。他的专业论著《茶经》,奠定了中国乃至世界茶文化的基石,不只是一家之言,而是人们对茶文化的共同认知。把《茶经》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副其实,当之无愧。
陆羽,字鸿渐,生于公元733年。他生不逢时,命运多舛,不知何故,刚3岁便被父母遗弃于竟陵(今湖北天门)。时龙盖寺住持智积禅师路遇弃儿,心生恻隐,将其抱回寺里养育。不料陆羽与佛无缘,11岁即逃出寺院,去戏班做了优伶。
少年陆羽很有戏剧艺术天赋,十四五岁时,便撂红氍毹成了角儿。后来,他被河南府尹李齐物看中,觉得小陆羽表演虽佳,但文化底蕴不足,遂推荐他去火门山,跟随邹子夫诵读诗书。陆羽如饥似渴,手不释卷,日渐长进。数年后,陆羽认识了竟陵刺史崔国辅,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忘年之交。
尽管陆羽与李齐物、崔国辅两位大人物多有交往,饮茶品茗机会很多,但并不代表他就成了茶博士。他真正喜茶、懂茶,感知茶之奥妙,是结识诗僧皎然以后的事。
史书没有披露,陆羽是否先读了皎然的茶诗,而后慕名寻访,两人才心心相印,成为生相知、死相随,生死不渝的知心朋友。但陆羽自从拜识皎然,在茶事上得到皎然的鼎力支持与帮助,在茶道上受益皎然的悉心指点与匡正,却是史籍有载的。
三
陆羽在杼山妙喜寺寄宿了三四年,经常与皎然一起品鉴茶诗,探究茶道,还多次去顾渚茶园,亲历茶叶生产的全过程。有了丰富的专业知识,他开始动笔,写成了《茶经》三卷初稿。
皎然是《茶经》三卷的首位读者。不过在他看来,该书尚有许多值得商榷的观点,需要进一步修正、完善。抱着对朋友负责的态度,他毫不客气地提出了批评:“云山童子调金铛,楚人茶经虚得名”(《饮茶歌送郑容》)。陆羽曾被弃于竟陵,竟陵属楚地,诗中的“楚人”,明显就是指陆羽。
为了方便陆羽写作,皎然像父兄一样尽其所能,在苕溪边上,为陆羽建起了“苕溪草堂”,使他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写作屋。接着,皎然又在剡溪举办了“沃州茶会”“剡溪诗茶论坛”,此际高朋满座,宏论镗鞳,俨然成了茶道沙龙。陆羽亲临其境,聆听新声,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皎然策划、颜真卿题匾、陆羽设计的“三葵亭”闻名遐迩,成了营销陆羽《茶经》品牌的标志性胜景。
说来早在陆羽《茶经》面世之前,皎然就写成了《茶决》,当时很多诗人都看到过此书。陆羽《茶经》中的许多茶事、茶经,就引自《茶决》。后来,诗人陆龟蒙又参考《茶决》《茶经》,撰写了《品策书》,即陆龟蒙的《茶书》,只可惜后已失传。
由此不难看出,皎然不仅是陆羽创作《茶经》的最大物质支持者,更是循循善诱、悉心指导他研习茶事、茶学、茶道的良师益友。他们师徒二人,感悟博大精深的中国茶文化,颇有心得,各具特色,堪称“双子星座”。
四
皎然对中国茶文化的最大贡献,是他最早提出了“饮茶修道,饮茶即道”的观点,并把佛家的禅定般若(佛语:智慧)与饮茶有机结合,创立了“禅茶一味”学说,可谓佛禅一宝。因此,有人把皎然之茶道称为“精神茶道”,说他是中国茶道皇冠上的第一颗明珠,是华夏“茶道之父”。
陆羽《茶经》奠定了中国茶学的基础,具有百代开创之功。他强调“茶之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把饮茶活动道德化、人格化、精神化,使人们在饮茶过程中体味人生,净化心灵,升华人格。他不仅是茶艺之道、茶技之道的传播者,亦是茶饮之道的集大成者。
如果说皎然最突出的贡献,是以诗歌为抓手,以诗传茶,堪称中国茶文化的艺术大师,那么陆羽则是立足于茶产业、茶经验、茶技艺的研究,探骊得珠,独得三昧的茶博士。其《茶经》罗列周至,经验丰富,言之有据,便于实践,不愧为古今茶业经典秘籍。
纵观中国茶史,皎然虽然为师,但影响力却不及陆羽。主要原因是其《茶决》失传已久,仅存茶诗;又由于他身居佛门,与外界交往毕竟有限。当然也是陆羽天赋异禀,学有所成,故而“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五
皎然与陆羽相知相交四十余年,情同父子,感情弥笃。皎然圆寂后,陆羽不胜悲伤,写了一首追忆诗悼念恩师。诗云:
万木萧疏春节深,
野服浸寒瑟瑟身。
杼山已作冬令意,
风雨谁登三葵亭?
禅隐初从皎然僧,
斋堂时溢助茶馨。
十载别离成永诀,
归来黄叶蔽师坟。
陆羽晚年从广州移居苏州,本来准备在这“人间天堂”颐养天年,可当他听说皎然在故乡圆寂后,便急匆匆赶回湖州,为恩师守陵。
人生苦短,辗转经年。当陆羽走完自己坎坷的人生之旅后,生前好友按照他的遗愿,将他葬在了苕溪之畔皎然墓的一侧。两位茶道大师殊途同归,演绎了“生相知,死相随”的凄美故事。
往事越千年,茶兴歌正酣。当我们慕名站在枯草转绿的无碑墓前,凭吊古之茶文化大师时,犹有“远龙无爪,远树无枝”,茶歌袅袅,茶香沁脾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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